灰色小圆舞曲［杰园］

　　翌日早上，艾玛从玫瑰园辗转而归，脸色就像生吞过烟灰那般衰败颓丧。她没有休息好，但这已经很不错了，她原本还以为自己要在寒风瑟瑟的大门台阶前躺一整夜呢。

　　不过，当艾玛发觉艾米丽也同样牵挂着她，并且忧心忡忡地寻找着她的下落，积攒在心中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艾玛，你没事就太好了……他们说你昨晚没有回来。”不管怎么说，能再度看到朋友，两个人都十分开心。

　　艾米丽握着她的手瞧了好一会儿，又想起什么，后退几步向艾玛展示她的新装扮：“对了，帮我看看这身裙子怎么样？”

　　“很漂亮的样式，你昨天买的吗？”艾玛上下端详少许，夸赞了两句。

　　“是啊。”艾米丽笑了起来，又不免关切朋友的遭遇，“你昨天去哪里了？我还正犹豫着要不要喊更多人找你。”

　　艾玛对杰克先生委实谈不上好感，不过她还是满有兴致地把玫瑰园夜宿当成一段奇遇分享给艾米丽。她生性活泼乐观，总会对新鲜事物抱有兴趣。

　　没曾想，艾米丽听闻之后却面色煞白：“杰克？你是说，那名伦敦口音的黑发监管者？”

　　“是的。”艾玛没有察觉艾米丽惊愕惶然的面色，她尽可能公平地评判对某人的印象，“比赛时的致幻剂会干扰我们对他人的判断，不是吗？我想或许杰克的性格实在有些讨厌，但为人还算正派。”

　　然后，艾米丽小心斟酌着措辞，为艾玛介绍了这位“正派人士”劣迹斑斑的过去。

　　“他是伦敦最让人闻风丧胆的连环杀人犯。那名‘开膛手’！你不可能没听说过的……”

　　“共计十一人被开膛破肚，挖心取肝。什么样的冷血恶魔能做出如此残忍的大案。”

　　艾米丽忍住干呕的冲动，双手抱胸作了一个简短的祷告。

　　艾玛终于从她战栗的身躯和冒着冷汗的额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随后她由衷庆幸：能从杰克身边安然无恙地回来真是今天最好的消息。

　　“噢，可怜见的，你一定不常关注新闻。大概六年前，这件事在伦敦传遍了，媒体刊登的图片更是不忍直视，即便我是名医生也很难复述那种人体惨观。”

　　艾米丽似乎轻轻吻了下她的脸颊，似乎又只是拥抱住她，恍惚间艾玛没太仔细分辨。

　　“六年前……”艾玛顿了一下，“六年前我的确很少看报纸。”

　　“可你毕竟健全地回来了，这是个好消息，艾玛。”艾米丽将艾玛的失神理解成一种后怕的表现，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说着。

　　而后艾玛又感到怀里被塞入一个小巧的包裹，“这是送给你的，我逛街时一眼就从展柜里看重了它。”

　　“谢谢你，这真是太惊喜了。”艾玛讶然地低头看去。虽然被彩色丝带点缀的甜美商品并不在她平日的采购范围之内，但毕竟是艾米丽一片好意，所以也并不妨收下。

　　艾玛忍不住伸手触摸礼物包装上扎着的漂亮蝴蝶结，心中升起一股蜜糖冒泡般的微妙感动。艾米丽的品味令人惊艳，相信为她挑选的衣裳也一定不落俗套。

　　心底咕咕升腾起喜悦的泡泡，又被忽而冒出的一件实事戳破。艾玛犹豫地着看向艾米丽：“这件衣服一定不便宜吧？你……”

　　自从来到庄园，艾玛有不下三次听过艾米丽提到那场医疗事故，以及事故后续给她带来的债台高筑。

　　“噢……这个不是问题。”艾米丽躲闪地看向别处，“我可以在下一回的庄园奖金中把钱都赢回来。”

　　医生小姐似乎不太擅长管理财务和账目的问题。坦白说，她的诊所每一年的报税都需要雇人解决，就连英国最天才的数学家集思广益也不能弄清一个问题——黛儿小姐的医疗收入最后都花去了哪儿。

　　考虑到朋友的自尊，园丁放下了心理负担，仍然高兴地表达了对礼物的喜爱。另一方面，她愈发觉得下一场游戏的胜利是至关重要的。

　　返回房间，艾玛迫不及待地换上那条连衣裙，她实在想看看这一条让艾米丽透支花销购买的裙子该有多好看才够格。

　　当她快步跑到衣柜的等身镜前，也不禁眼前一亮。

　　靛蓝色的裙摆像倒置的花苞绽放摇曳，上衣是带着风琴折的白色长袖，再配上一顶相同蓝色的宽大礼帽，看起来恬淡怡人。只可惜有点儿不适合日常活动的时候穿戴。

　　艾玛小心翼翼地将礼裙叠好，不禁想到，或许她也该为花园里的稻草人做点新衣裳。那家伙孤零零地在温室站岗，实在可怜。

　　思绪顺着这条线蔓延，她又想起在庄园外面工作的日子。伦敦一位贵妇每年夏天都会雇佣艾玛打理郊外的别墅，让她把普罗旺斯薰衣草坪修剪成赏心悦目的模样。

　　等到在欧利蒂丝庄园的事情都结束以后，她应该会回贵妇人那儿去，继续从事修建花艺的行当。

　　现在艾玛已经长成一名自食其力的大人了，如果有朝一日能和父亲重新团聚，她有把握让父亲不需再担心欠债，也不必忍受贫穷，让他安然地度过晚年。

　　艾玛想到擅长针线的温柔的父亲，不禁鼻头一酸；想到自己无忧无虑幸福快乐的童年，嘴角又忍不住增添上笑意。想着想着，艾玛不知不觉走出庄园的大门，坐在温室院子的台阶上，又哭又笑地沉思。

　　“伍兹，早上好。”奈布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斜靠在刷着乳白色油漆的木栅栏上，姿态闲散恣意，“你看起来有心事？”

　　艾玛从小世界回过神，也明白她刚刚发呆的脸上一定挂着副傻样，而奈布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为了掩饰尴尬，苍白地咳了咳：“是有些。想到过去的事情。”

　　奈布识趣地没有继续追问，他总是能找到与人相处恰到好处的距离。

　　“下一场游戏名单出来了。”求生者的名单会提前于比赛时间几天公布，奈布转述了布告板的情况，又问，“你有什么打算吗？”

　　本周五的游戏区域设在小镇上的一间军工厂，听说在某次大火之后那里废弃一空，庄园主将地皮买下作为游戏场所。至于求生者阵营，依然有她、奈布，此外还有两个陌生的名字。艾玛还来不及将庄园里的人都认识一遍。

　　无论如何，这是能获取父亲消息的重要机会。园丁的心逐渐沉下来，声音带着几分急切的坚定：“我想我必须尽一切办法逃生，我的时间不多了……”

　　奈布略一沉吟，又说：“能否冒昧地问一句，你为什么会来欧利蒂丝？”

　　“为了找人。”艾玛觉得参赛动机并没什么好隐瞒的。又不是任职于女王钦点的军情六处，她的身份不算什么秘密！何况，艾玛也确实需要找个人倾诉一下。

　　在奈布疑惑的目光里，她将自己过去的经历简单讲了一遍。

　　“我爸爸下落不明。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他，记忆里我一直在孤儿院长大，但是我很确信，爸爸他不是故意抛下我的，他……他的生意遇到了一点儿变故。他应该还活着，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同样思念着我。庄园主在邀请函里承诺用爸爸的线索作为我参赛的酬劳。”

　　庄园主提供的线索吗……奈布神思有些凝重，以他对欧利蒂丝的了解，能出现在文字书信里的人很可能都变成了死人。

　　看到园丁神采奕奕的面庞，奈布还是没忍心说破。

　　他的目光向远放去，院子里的花草被艾玛打理成了千姿百态的可爱形状，语气变得柔软了：“它们真好。欣欣向荣，而且乖巧。就和守护它们的人一样。”

　　顺着他的视线望向金黄的迎春藤，艾玛才意识到奈布是在夸赞温室的花。前几天，她闲来无事就稍微修整了一下这里的绿化。

　　勤劳当然值得肯定，但像这样直白的表扬还是让艾玛有些羞赧。她稍微垂首揉了揉鼻子，脸颊的雀斑变成热烈的莓子果籽，透出红彤彤的颜色。

　　奈布又说：“如果你父亲的事有结果了，你会怎么办？”

　　“如果找到了他，我大概会开心上他个十天半个月的。带着他一起离开，一刻也不多留！我们可以到伦敦附近的乡下安家。至于之后的事情就之后再想吧。”

　　说到幻想中的情景，她也不由得兴致高涨，弯起眼睛笑着看向奈布：“那你呢？你为什么到这儿来？”

　　“我嘛……”奈布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声音不易察觉地低落下去，“谋生罢了，没什么特殊的想法。”

　　此时日头终于升上来一点儿，天边从破晓的静谧转为一片灿烂光霞。艾玛盯着奈布在朝阳中分外夺目的金绿色眼瞳，它们剔透如一对裹着碧叶的琥珀石。

　　这对琥珀石眨了眨，与艾玛对视：“伍兹的愿望会实现的。”

　　艾玛大方答道：“谢谢你的祝愿。”

　　“不，我有很强的预感，它迟早会成真。”奈布腼腆地笑了笑，他甚少有这么放松的时刻，心像四月的风吹过叶梢一样沙沙作响，“亲爱的朋友，是我该谢谢你。”

　　“嗯？”艾玛不明所以。

　　奈布并不解释，掸了掸衣服，起身离去。

　　“好好休养几天，我知道你还可以更勇敢――我们的合作还作数吧？”奈布渐渐远去，声音传来。

　　“当然。”艾玛对着他的背影喊。

　　“那就好。”

　　他舒展了一个懒腰，心里的许多烦闷都随着今早的短谈而减轻了不少，感觉前路一片光明。或许是艾玛对家人的那份坚持感染了他，让他也想起远在故乡的幸福眷恋。

　　谢谢你，伍兹。

　　哪怕是聊天都让人心情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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