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灵狩猎

　　深秋周末的早晨，女生宿舍总是很安静。前一晚抓紧熬夜玩耍或学习的姑娘们都蒙在被子里呼呼大睡，不到午饭时间不会有人起来。通常雅达也是如此，然而今天却从清晨就一直圆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前一晚在约定的凉亭目睹了庄秦二人捕捉灵体的全过程后，雅达又磨蹭了一小会，等到那辆suv的车尾灯再也见不到以后，才沿原路返回学校。倒了一趟车以后，回到学校已经差不多九点。在通往宿舍的小树林布道尽头，一个有点出乎意料又可说不出意外的人正在默默等她。

　　雅达不发一语走向庄城，直视着他。
　　“好慢啊。”先打破沉默的必然是庄城了。
　　“我又没有车。”雅达微笑着。
　　“你都看到了吧？”
　　“嗯，全部。所以，是要让我加入你们一起去抓那个——灵体吗？”
　　“是，是想让你加入我们，做我们的伙伴。”庄城诚恳地望着她。
　　“……”雅达保持着沉默。

　　说实在，对于雅达而言，这一切都“很新鲜”！很久没有遇到能让她尽情紧张，尽情好奇，满脑子充满疑问的时刻了。到底为什么要捕捉这些灵体，到底如何去使用自己的能力，她有太多疑问。但是，要解决这些疑问，必然先取决于是否下定决心加入他们的行列。庄城自不必多说，他的同伴能否接纳自己才是大问题。而雅达又十分厌恶需要“得到别人的接纳”这件事本身，一心只想逃避他人的目光。林林总总，顾虑重重，让雅达无法直率地回答对方的问题。

　　“如果你还在顾虑阿镇的事情，我可以向你保证，”庄城把右手放在胸前，“他不会再对此说什么，你不用担心，之前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这话好像没有什么说服力呢。”雅达苦笑道，猜也猜到，也许他们会达成什么协议来让雅达加入，但这又何必呢。
　　“庄城，”雅达感到喉咙一阵干涩，这是不是自己第一次面对面叫出对方的名字呢，“我还是想过普通的生活，我觉得，我帮不上你的忙。”她低下头，躲避着对方澄澈的目光。
　　“不管怎样，你告诉我的事情，让我看到的，很有趣，谢谢你。”虽然半个道别的字眼也没有，但雅达知道，这就是道别了。以后他们虽然还会擦肩而过，但已经不会再有交集。就像是大学两年都没有交谈过的同班同学。就像是从来没有喊过的彼此的名字的人。她的喉咙感到越发苦涩，拒绝对方，也就是在拒绝自己，但她无法挣脱内心的桎梏。
　　“……”对方许久没有回应，雅达只能抬起头看他。
　　庄城脸上流露着莫名的神色，让雅达心有触动。并不是悲伤或者愤怒，而是担忧。
　　“其实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因为你的个性，就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一旦说出的事情哪怕后悔了也不会收回的类型吧？我很了解……因为你和……和我的一个朋友很像。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想想。”庄城终于开口了。
　　“如果你允许我劝你，我还可以在这里继续劝你。我想劝你，不仅是因为你觉醒了，不仅是因为你以后还会有其他的能力，不仅是因为我确信你会变成很棒的搭档，我们可以做很多厉害的事情。而是……我觉得你和我们在一起，会很快乐的。你看起来很寂寞。如果你不加入我们，也能过得很开心，那我尊重你的意愿，但如果你想改变主意，那请你不要有任何顾虑。不要因为我或者阿镇，我们的一句或者几句无心的话，改变自己的本意。”
　　“对了这个，今天去酒吧的时候，我又拿了回来。”庄城从衣兜拿出一个小盒子，塞在雅达的手里。“我先走了。晚安，雅达。”话音未落，庄城就离去了，没有留给雅达迟疑或者拒绝的机会，事实上雅达也不确定，他是跑走的，还是用了能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望不见他了。

　　摊开双手，雅达低垂着眼睛看着。这是一个深色边框的四方形塑料盒子，随处可见用来放小物件的收纳盒。雅达知道里面有什么。她把盖子掀开，一条朦朦胧胧的青色雾气在盒内不停盘旋着。
　　“小迷雾……”刘雅达默默站着，似乎丧失了语言，丧失了五感，成了一具木偶。

　　回忆至此，雅达从被窝里掏出了那个盒子。从前一晚回到宿舍，她就紧紧拉着床帘，在自己的小空间里面不停地打开又合上。无论看了多少次，都觉得很不可思议。每次她把手指伸进盒子内，小迷雾就会慢慢靠近，然后围绕在她的指尖，就像她第一次看到庄城所做的一样。她说不好那是什么触感，但她确实感觉到有接触到“物质”，而不是只有心理原因。如何形容呢，就像是睡着的时候，有人用手指指着你的眉心，明明没有接触到，明明应该没有感觉，但还是会立刻察觉一样。就是这种微妙的触感。

　　……不要因为我们，一句或者几句无心的话……你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个性……
　　在雅达的心里，已经从昨晚开始重复了成千上万遍的庄城的咒语又再一次响起。
　　……你看起来很寂寞……哪怕后悔也不会收回……
　　所以他是这样看我的，我看起来很寂寞吗？我找的借口，已经被他一眼看穿了吧。
　　“嗯。”雅达下定了决心。她尽可能不吵到室友，简单洗漱换了衣服。她从书桌下面拉出常用的粉色双肩包，把里面的书本、文具、装满讲义的文件夹——一切一切普通女大学生书包里该有的东西都统统倒了出来，然后把装着小迷雾的塑料盒子郑重放了进去。
　　自己的顾虑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解决，哪怕一次，希望自己不要再逃避了。在这两年之间，有人如此透彻地观察过自己吗？有人拉过她的手拯救过她吗？有人在意她是否寂寞吗？想要成为他人的力量，只靠他人的施舍是绝对不行的。这就是雅达现阶段得出的结论。虽然突兀，但她已经知道第一站要去哪里了。

　　不过雅达万万没想到的是，不通过庄城的空间传送，靠公共交通到老城区竟然要花如此久的时间。东方市只有新城区有地铁，从新老城区边界的地铁站下来，还需要2趟公交才能抵达南城拆迁区。花了近两个时才抵达目的地，已经快11点了。雅达咬牙切齿地想着，庄城这能力可真方便呀，希望自己也有个什么长出翅膀或者六条腿的能力就好了。不过，总算是又一次站在熟悉的金属大门前了。因为没有具体地址，雅达只是凭印象在拆迁区的巷子里胡走，迷路了两三次才找到后巷的入口。
　　“这次要问一问这里的具体地址门牌，”雅达紧紧握住双肩包的带子，“还要问问关于能力的事情，还要问问怎么得到别的能力，还要问问关于灵体的事情，还要……”她把自己的来意在脑海复述了一遍，嘴里也不停念叨着。然后深吸一口气，把手放在门上。正当她要推门的时候——

　　“所以，你是要进还是不进？”身后传来不耐烦的催促声。
　　雅达一惊，立刻回头。只听见啧一声，一只手从头顶越过，径直把门打开了。一个黑影直接从眼前掠过，走进了屋内。对方实在太过高大，雅达完全无法越过他的肩头望见屋内的情景。不过这套衣服……雅达惊讶地发现对方在普通的白色帽衫外穿着一件深蓝色运动款校服，背后印着东方一高字样。高中生？？！！
　　身高快190的“高中生”完全没有在意背后的目光，而是大跨步向屋内走去。“中间人先生，师父让我来的——这是怎么了？”
　　雅达也跟着他进了门，这才发现屋内一片狼藉，原本排列整齐的沙发桌子都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吧台虽然看起来整理过，但地上显然还遗留着摔碎而没完全清理走的玻璃碎片，简直像是警匪片里被扫射过一般的惨状。
　　“啊啊，是你。这可真是，有趣了。”中间人举着扫帚和簸箕颜色阴沉地站在大厅中央，听他的口气，这可一点都不有趣。事实上这情景在雅达看来有点好笑，一如既往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店主人，拿着彩色塑料柄的扫把和簸箕，终于有了一点“服务业”的感觉呢。
　　“你也来了，有什么好笑的吗？”中间人也注意到了雅达。
　　“噗，没有。对不起。”雅达正了正神色。
　　“如果中间人先生遇到了什么麻烦的话……”“高中生”用脚将地上的几个玻璃碎片聚拢到一起。
　　“麻烦是时常有的。只希望你们这些小孩子不要有事没事来我这里，我这里毕竟是成年人的消费场所。另外，这次的破坏——这是秦大少给我搞成这样——麻烦你转告你师父。”中间人用扫帚指了指屋内的狼藉。
　　“我听不懂这与师父有什么关系。约定的东西，我自己去拿了。代师父向您问好。”“高中生”干脆地回复，伸长腿跨过地上的垃圾，径直走进吧台后的小屋，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后就立刻从门口离开了。

　　“唉……”中间人用手拢了一把前发，当然，每一根头发都还固定得好好的，这应该只是表示头痛的一种方式吧。“好了，那你呢？你来做什么？”
　　“我？啊，对！”一直像看戏一般站在门口的雅达这才回过神来，“我是来找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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