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

　　华星真不愧是亚洲第一的娱乐造星公司，方木望着头顶美轮美奂的水晶花枝吊灯感叹，这大楼内部的装潢，简直就像一家五星级的酒店。墨黑的大理石闪烁着玉石的光芒，墙面上雕镂着繁复美好的金色花纹，每隔一段距离，墙上就会出现艺人精美的宣传海报，方木只觉得入眼的一切都自带十字星的光芒一般，一闪一闪的。包括从自己身边走过的那些人，也都自带闪光，应该都是艺人吧，每个人都好看得跟画似的……

　　不过她的出现很明显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注视的视线好像黏在身上一般，耳边隐约听到议论的声音，她一个眼光过去，却又安静了。待两人走到电梯里，方木才松了一口气。

　　“李先生，刚才谢谢你的提醒。”

　　“不用。”李泽微微一笑，“大公子自小家教良好，重视风度，车祸后也依旧如此。”

　　说到车祸，方木难免心里难受，神色略沉，“他那么优秀的一个人，突然遭此横祸，想必曾经痛苦得生不如死。”

　　李泽说，“痛苦也好，绝望也好，现在好在都过去了。当年创立华星的两位都去世的早，公司也曾有过数次危机，不过靠着大公子，这些年都挺过来了。”

　　电梯到了，李泽请方木先出，方木想起什么，又问，“所以现在华星就只靠着大公子一人经营吗？”

　　如果没有记错，正如李泽所言，温家上一辈的人似乎都已经去世了，还在世的似乎只有温寒，温尹，还有一个轮椅上的妹妹，温天。

　　李泽说，“是的。二公子志不在此，他对经营公司不感兴趣，多少年了，大公子也就不勉强他了。”

　　“可这样大公子不是太辛苦了？”

　　李泽淡笑不语，看神情，似乎这两人另有隐情。以前，温尹是很少谈起温家的，不过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长，而且事关温尹，于她难免尴尬，所以她也就不多问了。

　　方木望着李泽花白的头发，“李先生这些年，想必都一直忠心耿耿地帮着大公子。”

　　李泽客气说，“不过琐事，温家待我有恩，这都是应该的。”

　　两人走到一个房间门口，李泽介绍说，“哦，这里就是苏子川的私人工作间，对于人气很旺的艺人，华星会为他们设有专门的工作间。”他打开门，“里面很大，有化妆间，衣帽间还有卧室。”

　　方木走了进去，环视四周，李泽说，“苏小姐，你想在这里坐一坐吗？”

　　“可以吗？”

　　“你是苏子川的姐姐，当然没问题。”李泽笑说。

　　……

　　荧幕上播放着苏子川的宣传录像。为了保护她，这些年，苏子川都从来不让她来华星，更别提他的颁奖典礼，签名会那些。她的印象中，他好像永远都是那个穿着白色家居衣裳，躺在沙发上，懒懒地等着开饭，一不小心又睡着的苏子川。

　　现在，望着荧幕中的他，舞台上，电影里，mv中，聚光灯下，他就像一个妖精，玉指轻轻在脸上划过，便能变幻出不同的角色，一会是受尽折磨，立志复仇的狱中少年，一会是拼尽一切守护母亲，甚至不惜为之杀人的养子，一会又变成了那个身着羽衣，乘鹤吹笙，面如莲花的张昌宗……方木心里深深震撼，她当然也看过他的电影，只是当把这些角色全部放在一起，她才惊叹，原来他那么富有天赋。

　　她不自禁想看更多一些，拿遥控器按了一下，她原本以为都会是子川的宣传视频，却被她按到了一般的电视频道，正好播着昨夜H市发生的一件大新闻：“……昨夜4时许，圣玛丽医院院长黎某坠楼身亡。其坠楼地点位于金环国际大酒店附近，具体死因警方仍在调查中。黎某生前是家财万贯，受人敬仰的名医，然而死去时，圣玛丽的股价已经跌破0.7元，他自己更是留下了近4亿的债务……”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慢慢靠近，“你在看什么？”

　　方木回头，温寒出现在她的身后，电视机的淡蓝色光芒照在他的脸上，让他宛如大理石般俊美，形状精致的双眸中亦有淡淡冷光闪烁。

　　“这个黎医生是名医，连我也知道，真没想到会突然自杀。”方木随口说道。

　　温寒的声音平静极了：“如果他只是一个医生的话，也许不会有这么多麻烦。可惜他还要投身商界，商场如战场，他该有这个觉悟：没有人能一直赢的。”

　　方木点点头，她虽不了解，却也明白温寒所指为何，“之后圣玛丽医院会怎么样呢？”

　　温寒淡淡一笑，“当然会被其他人收购。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么大一块肥肉太多人想要了。”

　　“那华星也？”方木知道如今的华星早已不单单只涉及娱乐产业了。

　　温寒声音冷淡，“不感兴趣。”

　　虽然是肥肉，也要看好不好吃的下，麻烦多不多……温寒太聪明了，他自有他的打算，方木也不再问了，说到底也跟自己完全没有关系，于是她转话题道，“其实……我刚才看到了子川的宣传视频。其实我之前都没怎么看过他演戏，他真的很有天分……那些角色是你帮他挑的吗？”

　　“都是他自己挑的。”温寒说。

　　“他演得真好。”

　　“他知道什么样的角色适合自己，知道怎么发挥自己的优势，这在年轻演员里很难得。”温寒看着她，微微一笑，“所以我说你弟弟还是一个比较省心的艺人。除了脾气大点，很多事都不用我担心。”

　　“你们都说他脾气大，其实我觉得还好。”

　　温寒凝视荧幕上的苏子川，“那是因为他在你的面前有所收敛。”

　　方木苦笑，估计是的。“当初他选择当艺人，我还曾反对过他。他当时是想当一个医生……”

　　“后来为什么改了主意呢？”

　　方木苦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问过他几次，他从来不说。就连他究竟喜不喜欢演戏，他都没有告诉过我。外界都说他少年成名，骄狂得不可一世，但其实……”方木声音渐渐沉下，“他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内向。”

　　“他从来不跟我说他工作上的事情，即便我问起，他也会不自觉地把话题转开，好像他根本就不以他现在的成就为荣。我之前还有些奇怪，直到今天遇到那些记者，我才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方木看温寒，“比起外表的光鲜，这个圈子比我想象得要艰难多了。而子川每天面对的，一定是比刚才更难更尖刻的，他不愿意对我说，是因为背后太辛苦，辛苦得他不忍告诉我，他知道我一定会非常非常担心……”

　　说完，方木低下头来，她的声音低低的，“但其实我很想帮帮他，可我能做的，就只有在家里给他弄点好吃的，打扫打扫卫生，我什么都做不了。”

　　“你对他真好。”

　　方木苦笑，这样也算好吗？

　　他想了一想，“或许我可以帮帮你，让你离他近一点。”

　　“什么？”方木困惑抬起头。

　　“如果你真的想要接触子川的圈子，倒也不难。之前你说过你的专业是中文？”

　　“是的。”

　　“方木，你英语怎么样？”

　　“日常交流应该没有问题。”

　　“而且，你前不久已经辞职了。”

　　“是的……”

　　温寒微笑，“那你想在华星工作吗？”

　　“什么？”方木吃了一惊。

　　温寒说，“是这样的，我今年想要培养一些海外的练习生，别的都没问题，只是语言方面需要让他们尽快学会中文。你愿意试试看吗？”

　　方木微微吃惊，“让我教他们中文？”

　　“没错。”

　　“温寒，谢谢你的好意，可我从来没教过书……”

　　温寒摆摆手，示意她不用担心，“这没什么，让他们能够日常交流就好，他们的队伍里我还会安插几个中国孩子的，不用担心。老实说，我也是第一次招国外的练习生，我不希望这个消息走露出去，所以这个职位我只会在华星内部公开。你是子川的姐姐，专业又是中文，条件正好符合。你可以试试看。不过你这可不是帮子川，你是在帮我，可你却可以离他的工作近一些，不会再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你觉得怎么样？”

　　“你……真的愿意让我来教？”

　　温寒点头，“能帮我这个忙吗？”

　　方木忙点点头，“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那我的简历……”

　　温寒笑了笑，“我觉得我已经挺了解你了，如果你一定要准备一份也可以。”

　　方木也笑，“我明天就把简历送上。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

　　温寒含笑不语，然后他又拿出什么，“这是上次子川看中的剧本，编剧已经按照他的意见修改了一遍，你去见子川的时候，把这个顺便带给他吧。”

　　方木接过。

　　温寒说，“我让人送你回去？还是你想再坐一会？”

　　方木想了下，“不如送我回医院吧。”

　　“也好。”温寒点头。

　　方木正要离开，温寒又喊住了她，她回过身，温寒缓缓转过身，“如果你有什么问题，记得来找我。”

　　方木听了，没有说话，温寒说，“我知道我的话也许又会让你感到负担。其实我并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人，但是我想帮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而且……”

　　“？”

　　“我虽然腿残了，但我的眼睛很好用。我相信现在帮了你，以后如果我有困难了，你一定会尽你的全力来帮我。”

　　方木苦笑点头，“这听起来就像一场投资。”虽然他说的确实没错，以后如果他有难，她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回报他的人情。

　　温寒笑，“我就是一个生意人。”

　　“我估计你要吃亏的，这世上华星大公子都无法解决的事，我又能怎么样。”她笑说。

　　温寒只淡淡笑了笑，没再说话。

　　……

　　“不行。”苏子川斩钉截铁道。

　　方木预料到了，“子川，其实我早都想要换一个工作了，教外国人中文，虽然我之前没有做过，但我觉得自己应该可以胜任，而且这工作想必比编辑有意思多了。”

　　“不是这个问题。”苏子川摇头道，“你想教书，H市有这么多家学校，哪一间不可以？你为什么偏偏要去华星？那里每天有多少狗仔队在门口守着？他们巴不得天天见到你，把你拍下来，然后印到每一家新闻头条上！只要我还有名气，他们就不会放过你！”

　　“而且华星又不只我一个艺人，你进去那里上班之后，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知道你是我的姐姐，都会找上你的。你为什么要让那些人干扰你的私生活？”

　　子川说的确实有道理，“可是……”方木微微苦笑，“难道我不去，那些人就会放过我吗？”

　　“……”

　　“即使我去别的地方上班，我的生活也和过去不一样了。”

　　苏子川缓缓收紧右手，那血便从血管中又倒流回了输液管里，他恨声，“是我的错……”如果不是他任性激怒娜莎，那些照片也不会曝光。

　　方木看到，忙松开他握紧的手，“这怎么能是你的错！那些照片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那你就去别的地方避避风头！我去日本的时候，你不如去哪里呆上一年，你从公众的视线中消失一年，等你再回来，情况就会好许多。你不是一直想去丹麦吗？”

　　“难道以后出了什么事，你就让我去国外吗？”方木哭笑不得，“你这样子保护我，又能保护到什么时候呢？”

　　苏子川盯着苏方木，他的心底又隐隐然不安起来，“你想說什么？”

　　方木摸着他冰凉如水的手，那双手，就好像在冰冷的海水里泡过似的，她慢慢说道，“我想了，生活既然很难变得和过去一样，那就这样吧，这也没什么。我不怕。其实我也不想再像过去一样，因为怕被外界知道我的模样，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看的……”

　　苏子川默然不语。

　　“现在既然我能换一份工作，那就不如让我在离你近的地方上班。这样子至少，你每天在做什么，你每天发生了什么，我不用从电视上得知了。虽然我没办法和你一起工作，但也许以后我会在华星碰到你，想到这，我就觉得挺开心。”

　　“如果我真的不堪其扰，到时候我就听你的话，你让我去哪，我就去哪，好不好？”苏方木拉了拉他的袖子，柔声道。

　　她这样柔声细语地跟他说话，他又能有什么办法，苏子川闭目轻叹一口气，“算了……随你便吧。”

　　苏方木笑了，她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剧本，“对了，这是温寒给你的剧本，说是已经修改过的。”

　　似有什么倏然掠过心脏，是一个阴暗冰冷的影子，苏子川慢慢睁开双眼，他盯着苏方木递给她的剧本，心底的那股不安越来越清晰，清晰得让他想冷笑一声，先是莫名收留她，后又为她解围，现在又给她提供了一份工作……这个温寒会不会还做了什么？

　　“你去华星，就只是希望能离我近一些吗？”苏子川的嘴角挂着散淡的笑意，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是啊。”

　　“你从来没有教过书，温寒为什么拜托你？”

　　“因为我说，我想要离你的工作近一些，这样也可以更加了解你……”

　　苏子川眯眸，以为自己听错了，“了解我？”

　　方木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说，“而且，温寒说，这个职位他只会在华星内部公开，因为他不想外界太早知道这批练习生的事情，好像之前，你们并没有海外的练习生……”

　　“笑话。”苏子川冷笑打断，“明明一份合同就能解决的事情，偏偏编出这种借口。”

　　“那又怎么样呢？”苏方木说。

　　苏子川一顿，方木说，“就算是借口好了，不管是什么，温寒对我又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或许有别的意思。”

　　“什么意思？”苏方木反问。

　　“你问我？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温寒屡次帮助你，他可不是什么慈善家！”

　　“他只是好心帮我，如果不是我向他诉苦，他根本不会来找我。他什么样的老师找不到？倒是你，为什么要讨厌他？是他把你招进的华星。就算是我也知道年轻的艺人在华星哪里有什么自主权，可是华星却能让你这么早出道，还让你自己挑选喜欢的角色，华星，不，应该说，温寒其实有恩于你！”

　　苏子川瞬间默然，空气里弥漫着谜一般的寂然，他的心脏渐渐沉下。他沉默不是因为他无法反驳方木说的事实，而是他很清晰地感觉到，她和自己之间，有什么变了，仿佛一把无形的匕首，向两人之间狠狠插去，于是什么东西便无声地弥漫开来了。

　　可怕的是，他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苏方木闭目，再睁开，“华星待你不薄，可你却这么不喜欢他，为什么？”

　　随着苏方木语气的转换，那股寂然逐渐散去，苏子川这才缓缓抬起眼眸望向她，她棕色的瞳孔仿佛一枚琥珀，颜色漂亮，却没有温度，像有把冰冷的小锤咚的一声敲在他的心脏上，他说，“我不喜欢他，我担心他和温尹是一类人。”

　　“所以这就是你讨厌他的原因？你以为他喜欢我，你担心他会和温尹一样伤害我的感情。”苏方木盯着他，“是吗？”

　　苏子川没有看她，点头。

　　苏方木敛下眸子，自语道，“过了这么些年，你还是这么讨厌温尹……”

　　“……”苏子川暗暗咬牙，恨声道，“那个时候，我宁愿去坐牢，也好过让你去求他！”

　　苏方木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莫名变得温柔起来，“又说傻话了。那时候无论发生什么，我也不会让你的前途就那么毁了的……还是因为我。”她顿了一下，望向他，“子川，其实你不必这么紧张，帮我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因为别的，说真的，我也不是很在意……毕竟遭遇过那些事情之后，我也早就不是过去那个天真的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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