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异种

　　被艾里默抛下的佩剑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很有点可怜兮兮的意味。看他也没有回来的意思，维素很没辙地帮他捡了，总不能让这东西一直留在黄沙里。

　　入手才知道，看上去细细长长的佩剑还颇有些重量，柄上的花纹看不太懂，像是哪个贵族的徽章。维素颠了颠，随随便便甩了两下，马上就明白了自己大概使不顺这把剑。

　　他以前还在老约翰身边的时候学过，那时候个子小，剑也轻，学了个七七八八，能耍两个花里胡哨的招式，但真正的制式佩剑，从来没有遇到过。陡然摸到了这样一把确确实实的剑，就算用不惯，竟然都有些爱不释手了。

　　维素拖拖拉拉的，不太愿意往里面走，艾里默的教训太让人头痛了，他应对这个很没辙。他甚至还半路拐去了马棚。
　　那匹母马被牵来这儿就没牵回去过，艾里默也没说什么，不动声色地第二天就找了人来在院子里盖了个马棚。
　　那副样子多可爱啊。维素唉声叹气。

　　艾里默还站在门口，屈起手指敲了两下门框，催促他赶紧进来，可惜面上还是一副懒得搭话的样子，这样子居然有点像个怄气的小孩子，被维素看出了那么点可爱。

　　艾里默对维素打架这件事芥蒂十分深，不满的情绪完全就溢在脸上了。可惜这样的情绪完全影响不到维素这个粗神经的家伙。一方面是打架受伤对平民窟的穷小子来说实在是司空见惯，也就艾里默这样养尊处优的家伙才会大惊小怪，另一方面是这把艾里默的佩剑让他心情愉悦，没法立马翻脸跟人去计较。

　　维素紧赶了两步，还跟往常一样开口，“你还会用剑？”
　　“恩。”艾里默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一副不愿意多聊的样子，像是回到了最开始那种漠不关心。
　　维素也不觉得扫兴，甚至还低低骂了一声，“那你刚才是真的想和我打？”
　　艾里默没回话，斜着觑他，眼角吊着，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做点什么了。
　　维素马上认输了，讪讪地赔笑，澈动了脸颊的伤都没在乎，忙在自己嘴上比划了两下，示意不再出口成脏了，艾里默才纡尊降贵般地开口，“如果你想的话，我确实可以。”

　　像是打赢他完全就是理所当然的。
　　维素笑着摇头，太嚣张了吧，这个细胳膊细腿的神父。

　　处理伤口完全就成了家常便饭，所幸这次伤口虽然高高肿了一片，但只是看起来骇人，有实质裂口的只有嘴角那一小块。
　　不大，但是不处理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

　　可这位置太尴尬了点，为了方便手上动作，艾里默必须凑得很近，近到维素能感受到他一起一伏的呼吸，热气停留在耳侧，缓缓晕出一片不甚明显的湿意。
　　莫名其妙的，维素感觉自己耳朵有些发热。只好转移注意力似的往艾里默脸上看。
　　移到这个距离，才能让人忽视他平日里生人勿近的气场，好好端详起他的样貌来。

　　艾里默说不上是普世认可的贵公子式的优雅俊秀，恰恰相反，他虽然总体上看着十分寡淡，但从鼻梁到下颏的线条笔挺到有些严苛，平添上一股子不易接近的严厉，而这份气质在他吊着眼角瞥人的时候尤为明显，像维素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对上了都有些发怵。

　　“你长得——嘶。”这一开口让维素忍不住抽了口气，伤口有些火辣辣地疼痛，被这么一拉扯药液渗透了进去，几乎说不出话来，忍不住龇了龇牙。
　　艾里默慢条斯理地收好东西，不咸不淡地开口帮维素把后半句话补齐了，“性冷淡？”

　　“不不不！”维素一惊，赶紧想辩解，又没法从贫瘠的词汇里赶紧找出一个替代词，平心而论，这样的形容确实完全重合了维素的心理。

　　艾里默似笑非笑，“你想试试看吗？”
　　维素刚想问问试什么，门就被敲响了，外面是女管家那张惹人嫌的脸，多半是教堂里来人了，最近人来得频繁了许多，艾里默也没多说，转身就走了。
　　留下维素一个人，琢磨艾里默刚才那句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像是领悟到了什么，又忍不住骂了一句，红色却默默从耳垂蔓延到了脸上。

　　那把佩剑还搁在床头，维素本想等着艾里默回来，还他的同时顺便把准备走了的事一块儿说了。只是左等右等，暮色西沉他都没回来，再拖下去也不算个事儿。闲着没事儿，维素溜溜达达地也往教堂去了。
　　如果他留我，说不定我会舍不得走。维素突发奇想，随即摇了摇头，叹息。

　　教堂已经完全点亮了烛火，溶在夜色里有点庄严肃穆的色彩。厚重的门开了一小道缝隙，暖融融的光透出来，里面除了艾里默，还有个影影绰绰辨不清面部轮廓的人影。
　　他的声音倒是清清楚楚地传出来，尽数送入维素耳中。
　　“神父，请宽恕我。”
　　“但我仍然要请求。”
　　“请驱逐那个不祥的征兆，否则整个城镇都会被他拉入厄运。”

　　暖光仍然落在维素身上，他却感到有些浑身发冷。原来艾里默这几日突然忙了起来，都是因为这个？
　　他几乎没法想象艾里默接待了多少波这样的祷告者，他们的祈求恐怕都大同小异，“他是不祥，他是罪恶，他不该出现在这世上。”

　　可艾里默偏偏面上什么都不显，还是同过去一样和他调笑。若不是这一次，也不知道自己要傻乎乎地信“自己没带来丝毫麻烦”这件事还要多久。
　　他抽身走了，把来时路上的想法尽数推翻。如果他挽留我，我也不应该留下。

　　可惜他走得太早，没有听到艾里默沉沉的带着愠怒的声音，“你只是个伪教徒，神不会宽恕你，更不会收容你。”

　　夜色已深，艾里默匆匆往回走，总觉得临睡前应该再见维素一面——就像过去那十几天一样。
　　他推开门，维素侧坐着，完好无损的那侧脸颊正冲着他，泛着莹白而稚嫩的光泽，从鼻尖到嘴角的弧度年轻的不可思议，只是这时竟会缺了点生气。

　　维素听到了响动，转过头来，受伤的那边脸完全暴露出来，彻底毁坏了气氛，艾里默有些想笑。

　　可是下一秒，他彻底笑不出来了，因为维素开口了——“我明天走了。”
　　艾里默嘴张了张，没说出声，像有什么想说，可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化作一句万般无奈地“好”。
　　他像是很清楚地明白自己没有丝毫立场去挽留，就算从未想让他走，也没法顺从地表达自己的心意。

　　维素虽然落寞，却很大程度上松了一口气，如果他再说点什么，我可能就走不了了。
　　只是活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什么人请我留下。

　　翌日，维素醒得很早，甚至屋外还有点朦朦地发黑，他索性翻身下了床，推开门打算兜两圈，天亮了就离开。
　　今天的门口，蜡烛还尽数亮着，烛泪的量倒不像是点了一个通宵，反倒是有人特地早起着等他的。

　　维素往外走了两步，就感到脚底触感有些不对劲，像是踩到了什么茎干状的东西。他往后退了退，低头看去。
　　一枝花。
　　花还是鲜活的，花瓣上还沾着水珠，本该有的尘土已经被尽数洗净了，色泽红而鲜亮，和艾里默平时精心照料的完全是同一种，甚至是长得最好的那一朵。
　　像是细细软软带着花蜜的花蕊扫过心口，留下一点绵软细微的痒意。

　　他在想让我留下？
　　自认从未得到这样的关注的维素突然感觉眼底有些发热，猛得从脚底拔起的惊喜蹿升上来，浸透了四肢百骸，融进了奔腾的血液，他自嘲地笑了，揉了揉自己的脸。
　　怎么他只这么不清不楚地一表达，我就不想走了？

　　不走了。
　　维素也不知道在走廊上站了多久，站到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透亮了，他终于下了这么个决定。
　　剩下的事情随它去吧，大不了等到是在不能挽回的时候再走。

　　他去了艾里默门口，头磕在门上，居然有些罕见的害羞和没法开口，手里还紧紧捏着那朵花。
　　可惜艾里默不想随他愿，冷不丁在他身后开口，“你在这里干什么，找我吗？”

　　维素没脸回头，声音还闷闷的，“……我后悔了，我想留下来。”
　　突然身后没了动静，维素的心吊得很高，深怕艾里默并没有留下自己的意思。

　　“如果你愿意爬上我的床，说不定我会留你下来。”艾里默的声音陡然变得很近，有点故做的冷漠和调笑。身体牢牢地卡住了他的姿势，让他没法回头。

　　可这样旖旎暧昧的气氛完全没有感染到维素，他甚至还有点委屈，“你还愿意让我留下来吗？”
　　艾里默反而挨得更近了，热气喷洒在耳畔，嗓音低哑一字一顿，说得却是绅士无比。
　　他说，“荣幸至极。”像个终于捉到猎物的年轻猎人，笑眯眯地说出了“你走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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