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了了，意真真

　　花鼓街人头攒动，是宣京城最繁华喧嚣的地段。方从江刚独自修葺完四师弟的坟冢，正漫无目的地逛着，忽见拥挤的人群中有一人左摇右摆地阔步行走，定睛一看竟是那先前被怪臂人与鸟妖劫走的女子。

　　只见她双手掩着一个盒子，下颌高高仰起，一幅甚为招摇得意的架势。“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方从江一个箭步挡在她的身前。

　　“逃？我行得正，坐得端，何时何地又为何要逃？”

　　瞧她油腔滑调，答非所问，方从江更觉蹊跷，不依不饶地追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与妖鬼、怪人纠缠不清？！”

　　眼前之人虽与在巷口追捕她的三个修仙人同行，但他并未急切夺取故意显露出的神秘盒子。看来他似乎不是突破口，先引他上钩，擒贼还需先擒王。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你们带头人想要的上等货色。”陆烟轻两指微微抵开怀中的盒子，一线紫光自缝隙间溢出，她忽地将盒子关上，那紫光似被一刀切断却不消散开，依旧鬼魅地迤逦在盒前。

　　竟是噬妖丹！方从江掌内指尖处探出利刃，长剑掩在袖中将紫线霎时割得粉碎。

　　莫非这女子真与四师弟遇害有关？！他尚来不及细思，那女子已护住盒子消失在人群中。

　　左转，穿过铜锣巷，右转，跨过螺心桥，再右转…陆烟轻心中默念着路线，脚步刚停，方从江便从树梢上跃了下来，正好立在了罗宅大院的后门前。

　　这里虽离闹市不远，但因是个阴森之地，不常有人走动。很好，一切正如计划的那般。

　　“看来你很感兴趣。”陆烟轻两指夹出一颗丹丸，扔向方从江。“这样的货色我还能从地界拿到很多，让你们带头的找个时间来和我谈谈。这颗算我送你的。”

　　方从江震怒：“你不仅与妖勾结，更想陷我派于不义！今日若放了你，我就不配是虚音派弟子！” 说罢，嗡的一声，袖中乌光闪过，长剑对准陆烟轻胸口就是一刺。

　　修仙人为何出手都如此鲁莽，一点也不懂得有话好好说的道理。难道他们并非一丘之貉，还是故弄玄虚在她面前做戏？

　　陆烟轻惊险侧躲，剑风贴身削去木盒一角，紫光丝丝缕缕游出，更激得方从江立时引剑回身。

　　虚音派的长剑极轻、薄且柔，剑势灵活飘忽。陆烟轻自知躲得过一剑，绝避不过第二剑，忙出言劝缓：“你切不可将我伤了，若是你师兄弟怪罪下来，看你如何担待？！至于价钱，好说，好说啊！”

　　岂料“好说“两字犹飘在空中，陆烟轻的左臂已被身后斜刺飞来的长剑钉到了墙上，鲜血登时淌了下来。

　　“三师弟，莫听信她的谗言！我们切要留心，或许还有妖魔同类就埋伏在近地。” 四位蓝衣人忽地从屋檐跃下，与方从江站成一排。

　　李无塘引剑割破陆烟轻的手，剑尖一挑一转，便将她手中的盒子夺了去。

　　他朝着盒子一望，两眉不禁跳起，随即将之收于自己的行囊。“这装着的…竟是这如此龌龊的物什！”

　　只见他须臾前出剑的手怒指陆烟轻：“四师弟同我说过，他正在暗中追查宣京城的噬妖丹，看来此人就是幕后黑手，见行迹败露便杀人灭口！”

　　“是她，一定是她！她那日不正是骑着四师弟的乌鹊银蹄马？！”矮小修仙人高声附和。

　　陆烟轻大苦，她只道骑的是匹寻常黑马，积雪甚厚哪里看得清蹄上还镶着鎏金银丝。

　　可四师弟是被术力重创，这女子再如何勾结妖魔，终究只是个凡人啊…方从江蹙眉寻思，总觉此事有说不清的疑惑。

　　陆烟轻用手拔剑，剑尖扣入墙身纹丝不动，她四下寻找罗刹鸟的黑影，却又毫无踪迹。此刻无法脱身且顿失援手，只能坐以待毙。

　　“偿我四师弟的命来！”不知是谁大喝，长剑未出，却听得铛的一声，素来烈火不灼、毒液净透也毫不沾身的虚音长剑竟被陆烟轻的掌火熔成两截残铁！

　　烈火裹着颗颗鲜血滴落，在地上开出星点火花。

　　方从江见佩剑被她徒手熔毁，纵使是师兄弟也做不到这一点，原来她会使术力。他震惊、释然、茅塞顿开。“凶手果然是你！”

　　***

　　赤裁女立于冥司台上，将双脚伸进鬼狱的入口幽幽摆动，入口处悬下数条陨链被狱中传来的声声尖啸震得颤栗，似在瘙痒着她的足心。

　　她冲着狱底轻笑一声：“你这是何苦？求我，求我在殊灵君面前、在天庭上多说几句好话，好早日放了你。”

　　她将高挑的身子在陨链上一绕，似秋千般荡起，深红的衣裙随着嘶鸣的起伏摆得惬意。

　　被拘于狱中的罗刹鸟双手被陨链钉透，赤裁女的晃动带来剧痛，彷佛要将他生生撕扯开。双脚被尖刺的石锥戳穿，锥下炼火沸腾，灼着他腿上的伤口。

　　然而最可怕的还是熔妖鼎，这巨鼎会不断吸去牢中妖鬼的妖力，被困者只得凝神抵抗，稍有松神便会力竭神枯，已许久未有妖魔被困于此处受此严刑。

　　罗刹鸟没料到三判上报天庭如此之快，陆烟轻刚揣上噬妖丹步出深潭幽穴，他便被殊灵君捉拿入狱。两人在深潭边商量的一招引蛇出动，反变成了羊入虎口。

　　“这熔妖鼎里究竟出现了什么，让你看了神志恍惚，损折那么多妖力？”赤裁女攥着陨链身姿妩媚地滑下，轻盈地骑于罗刹鸟肩上。

　　她艳目微阖，纤腰慢扭，双臂触抚着他的胸膛，指尖将每一寸肌肤撩逗。

　　只见巨鼎散出青蓝色的妖烟，烟幕中幻出一口山野空墓，墓中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黑鸟。

　　七年前，罗刹鸟为了追查噬妖转魂之术而只身与五大门派对质。无奈证据不足，三界不助，反被众修仙门派联手反攻。

　　他只求真相不愿挑拨人魔两界，最终身受重伤被打回原形，翅下更被刺了道符无法返回地界，只得在凡间四处躲避，寻找弃墓吸食尸气疗伤。

　　那夜，他四寻尸体无果，正在一口空墓中停歇，一阵剧痛从背上袭来，竟是被人一屁股坐在了身上。

　　“呜哇，疼死我啦！”一个小女孩儿哭喊道，她伸手揉向痛处，并不知道已将黑鸟的翅膀一并贴在了屁股上。

　　吱！

　　罗刹鸟喉间怒吼竟如雏鸟般鸣叫。

　　小女孩儿自裤子底下掏出一只巴掌大的鸟，不由破颜一笑：“草药寻不到，抓只鸽子吱吱叫，给姐姐炖汤补身体最最妙！”

　　吱吱吱！

　　大胆！我乃叱咤地界的罗刹鸟！更何况哪儿有鸽子是吱吱叫的？！

　　小女孩儿把鼻涕、眼泪抹在鸽子身上，捋下头绳将它五花大绑揣进怀里，在月色下一路小跑。

　　罗刹鸟被摆在一颗香樟树下，他犹记得那晚静静飘散的清香，还有小女孩儿歪歪扭扭举着菜刀，眯起双眼，敢砍不敢砍尽在那儿挤眉弄眼的滑稽模样。

　　黑鸟的双翼与身子被缚住，自由的双爪猛力一蹦，朝身材尚稚小的女孩儿扑去。

　　“啊！坏鸟！”只见她闭着眼睛将刀子一扔，双臂在面前乱挥硬是将罗刹鸟抡进了屋里。

　　罗刹鸟掉落在榻上，正待跳起反击，却见小女孩儿慌忙地将门窗关上，害怕得将她自己关在了屋外。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他不由觉得好笑。

　　床榻也透着淡淡香樟的芬芳，许是受伤过重，向来不失警惕的罗刹鸟怎样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幽香中沉沉睡去，很沉很稳，从未如此香甜的一觉。

　　直至第二日午时他方才苏醒，却发现自己的身子被塞在了被子里，只留出一只翅膀在外，头和短短的脖子则被放到了枕上，还有一朵不知名的野花摆在他的头上。

　　吱！他被吓得不轻。跳出被子时发现爪子被头绳绑在了床上。

　　“小鸽子醒啦。”小女孩儿从床下伸出头来靠近罗刹鸟。“哎，可怜你受了伤，本想让姐姐吃了你，没想到还要给你找吃的。”

　　这…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小女孩儿笑着忽然从碗里夹起褐色蠕动的小虫往他嘴里塞去。

　　吱吱！吱吱吱吱！！！！大胆！放肆！愚蠢的人！我怎么能吃这个？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咦，王婶说鸟儿吃虫啊，你怎么不一样？”小女孩儿轻轻地抚着鸟背。“那你想吃什么？”

　　鸟喙朝着那双笑盈盈的眼睛啄去，岂料刚跃起便被绳子拽住倒在床上。

　　小女孩儿见小鸟表演了一个死鱼挺身，乐得直拍手，心领神会道：“好好好，那就吃鱼。姐姐吃鱼肉，喝鱼汤。小鸽子吃鱼头、鱼尾、鱼眼睛。”

　　鬼狱中又是一阵尖啸，却比之前的都微弱。赤裁女看着罗刹鸟因重见记忆而分神不已，妖力被腾腾吸去，心中既恨又痛。

　　他是魔，但更是她心中唯一的神。天上之人口口声声说着三界各自为安，却都不如他守信。因为守信，他争，却不欺；他夺，却不乘虚；他反抗，却从不为自己反击。

　　凰女被斩，众神惴惴，那时的赤裁女立于满倾宫外第一次听见自地界响彻的号令…是怎样的妖魔竟敢与天庭对抗，令天帝退步？自此赤裁女希望成为能入地界的神、能站在他身旁的神。

　　“那人间的小娃娃挺有意思，竟能把锁凰柱给燃了。小妖小鬼不知道这其中的紧要，但我们三判可清楚得很。你说，这意味着什么？”赤裁女双腿环上他的腰，一个翻身与罗刹鸟正面相对。

　　一只猩红的指尖拨过他化不开的浓眉，英挺的鼻梁，从未对她牵起的嘴角，随后落在赤裁女自己的颈上。指尖在颈上划出浅浅的红痕，一路探深下去。

　　“这锁凰柱可是天帝难除的心病，是我劝素练她们暂时隐瞒了此事。如此说来，你倒算欠了我一个莫大的情，该如何偿我？”她指尖解开衣襟将身子袒露，复又轻轻点上罗刹鸟的唇间。

　　罗刹鸟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瞧在眼中，双唇微启接入猩红的指尖，淡眸中竟透出一些邪魅的笑意，赤裁女不由浑身酥震，心猿意马。

　　下一瞬黑烟骤起，将她视线蒙蔽，只觉指尖与腕部剧痛。四肢被缚的罗刹鸟幻出妖身，鸟喙狠咬着赤裁女的手一甩，重重将她甩至熔妖鼎上。

　　砰！巨鼎声洪，赤裁女跌落在地，随即被密布的尖锥与熊熊炼火所伤。

　　“你若敢嚼她的舌根，我定让你灰飞湮灭！！”罗刹鸟有些不支地斜倚着身子，厉声颤抖，不掩怒意。

　　赤裁女忍痛跃上陨链，出乎意料地平静，将他噙过的手指牢牢攥在掌心。

　　不急，她有的是时间。她倒想看看罗刹鸟能护这凡人到几时。她更想看他因为那个凡间女子破信、破约，去抢、去掠、去成为真正的魔。

　　到受尽挫败后，他才会发现只有神才是三界至高，而自己于他有多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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