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

　　给了诊金送走了老道士，又吩咐了其他杂役去请一位郎中，小厮才又回到阮霁的榻前，有些犹豫的禀报：
　　“吴家大当家不同于他家的那位太奶奶，一回来立马到府衙上，要求官府惩治胆大妄为的束龙帮为民除害，给他们家一个说法。
　　大人您那时正昏迷不醒，他们以为我们搪塞，竟直接上报了上头州府，
　　州府大人知道了您按下了这件事情……很是生气，已经传了几分文书，并派来过人，但看到您是这种情况后……允许宽限几日您再去向他复命。”
　　阮霁听罢，皱着眉头闭了闭眼睛，声音低微的像叹息：“知道了。”

　　而此刻，束龙帮的大堂上，江九秋正狠狠揪住陆小六的衣襟，虽然没有太多表情，但额头青筋已然暴起：
　　“你我兄弟结拜那日，是怎么说的？！”
　　陆小六也直勾勾瞪着江九秋：
　　“兄弟二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同一体，无有二心。”
　　“无有二心！而你此番趁我外出，自作主张绑持人质，到底将我这个大哥置于何地？！”江九秋的厉声回荡在大堂上。
　　“大哥…我真的是在你走后才得到消息，那个富商因为交易有变临时改道，几乎就是在我们眼皮底下通过，这大好的机会，我怎能白白放过！”
　　江九秋已攥的骨节发白的手微微松力：
　　“那你也可立即派人告知我！你明明知道这次不过一炷香的马程！就算是来不及，也不必要等我回了寨子，我手下寥寥几个知情的兄弟才过来似是而非的禀报我！若我不自己来问，你是不是就当作这事没发生过？”
　　陆小六粗喘几口气：
　　“……这一票虽然是我和我手下的弟兄们做的，但我本来也没打算不分给你和……”
　　“够了！”
　　江九秋扯着陆小六衣襟的手一下子用力将他摔在墙上，自己的拳头重重砸在他身旁，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在意这些！我近来都是怎么和你和兄弟们说的，我们前几日做的那一票，已经够我们消停一段日子了！我们干的本来就是刀口上舔血的营生，能降低风险，吃饱喝足，已然幸甚，若是贪得无厌，不懂节制，大祸临头的期限只会加速提前！”
　　陆小六听到这，强硬的推开江九秋的胳膊：
　　“大哥！为何从上次放走那个狗官开始你就越发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瞻前顾后？！你可知，有眼线说你放回去的那个狗官已经上报了州府，他认清了路，摸熟了我们寨里的情况，就等着不日带领人马再来攻打我们了！”
　　“怎么会……”
　　江九秋下意识蹦出这句话，想起今天远远看到的那个身影，反应过来后才追问：
　　“是哪里的眼线，为何不来报知我？！”
　　“是…是我自己的眼线。”陆小六有点没底气。
　　“呵，好哇！这个大哥，我看是要让给你来当了！”

　　本来就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县令，再贬谪，也还是个县令，只不过属地更小更偏僻一些罢了，也更不安宁，也就是说，阮霁此次被贬谪的属地，离束龙帮的匪寨更近。他的上一任，据说就是受不住束龙帮在眼皮底下横行霸道、凌蛮为祸的心理压力，主动请辞的。
　　算是在新属地初步安顿了下来，是夜，阮霁一个人在清寂的院子里，周遭是陌生不明的新环境。
　　初夏的晚风还带着些阴冷，阮霁拢了拢衣襟，伤还没好全，这样一动竟还是牵扯的有些隐隐的疼。
　　抬头望天，一轮上弦月洒着清辉，周遭还零星的点着几个星子，好像从来只有这些，算是无数个漫漫长夜的长久陪伴。
　　定定的看了一会儿，阮霁终于有了些倦意，正准备收心回屋，忽然听到墙头房梁上有些响动，他反应敏速：“谁？！”
　　不等他动身去追，墙头上已然利落的翻下一个身影，待看清楚，阮霁下意识深吸了一口冷气，脱口道：
　　“你怎么……”
　　语气却忽然一转，
　　“堂堂束龙帮帮主，夜间造访县衙官邸，不知是来刺杀的，还是来投诚的？”
　　江九秋快速的挑了一下嘴角，心想这人果然还是这么个性子，随口接到：
　　“富庶之地的县令当的好好的，转来这穷乡僻壤之地，不知是来造福一方的，还是为了更方便清剿我们束龙帮的？”
　　江九秋见他不接话，也不跟他绕弯子了：
　　“近日路上盯梢的兄弟说地界上来了个新县令，其中一个认得出你。听说……”
　　其实，是他在外出途中特意绕道他的辖地，却远远看到了他搬迁的车马，随后又派了小弟去打听，而他只是远远的看了他那一眼，便知道自己确然忍不住了。
　　江九秋顿了顿：
　　“都到家门口了，本帮主岂不是要尽个‘地主之谊’？”
　　阮霁不接话，只是直直的盯着眼前之人，他没有戴面具，江九秋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下意识摸摸脸：
　　“像我这种经年累月戴着面具的，有时不戴倒更能隐藏身份。”
　　阮霁转开身子移开视线，另起话道：
　　“看来我这小府邸的守卫，还真是不严格。”
　　“两个看门的，一个睡着了，一个在偷吃夜宵。”江九秋抱起手。
　　“唉，倒是比我这个既睡不着，又没有夜宵吃的县令大人好命。”
　　阮霁看着天上暗色的云雾说，听到耳畔好像有人低低的笑了。
　　江九秋也顺着阮霁的视线去看天上的那朵暗云，和那轮明月以及相映衬的星辰，停了一会，才又开口：
　　“……最近帮里的烦心事不少，不知你……愿不愿，陪我喝酒？”
　　阮霁听到自己呼吸了几下：
　　“……你知道我被贬了吗？”
　　江九秋看向他，不回答，也久久的没有收回视线。
　　已不是第一次见了，竟还是觉得眼前这人惹眼的好看，就算是刚刚凝望的皓月和星子，也不及此刻令人流连。
　　阮霁被他盯的有些不自在，几乎是胡乱筹话开口打破这寂静：
　　“我不会喝酒。府上也从不备酒。”
　　江九秋的声音仿佛庭中树叶沾染上月光般沾染上笑意：
　　“哦？你不会喝酒？”
　　说完更带了几分揶揄的暼向阮霁。
　　阮霁撇撇嘴眨眨眼望向天，江九秋的笑意更深了几层，竟从袖中、怀中各摸出一壶酒：
　　“我来找你喝酒，自然自备。”
　　阮霁看他一眼，倒是不惊讶，悠悠道：
　　“怎么不把一桌下酒菜也盛在袖中怀里带了来？”
　　“县令大人府上，就算连一盘花生米都没有，这月色总归是有的，就算连月色都没有，也有秀色可餐。”
　　这话江九秋觉得自己仿佛是没过脑子的，这竟是自己能说出的话，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忽然觉得胳膊上重重吃了个力，其实不疼，还是“嘶”了一声：
　　“这官老爷怎么还私刑打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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