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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回国前的梦
混乱的八月和忙碌的九月十月十一月,各种表格的填写,语言课,常识了解,等等。
当我在异国他乡感受第一个圣诞节的欢乐气氛时,仍有些不敢相信老妈的魄力。
离婚不是随便说说,他们两人现在仍处于分居状态,同一屋檐下不同的房间。
农舍附近的温室里种满了异国的鲜花,农场主人萧老板每天早晚各捧一束亲手摘下的送到老妈房间,表达他的歉意和爱意。
心伤了就算能挽回,也有裂痕留在上面。老妈并非故作姿态,她是认真的在考虑分手。
“不管我跟他之间如何,他总是你爸爸,你不要怨他。”
我也想,只是梦里的遭遇过于真实,有时候会分不清自己是否已经清醒。
老妈一个接一个追求者的出现,逼得萧老板化身护花使者,使出浑身解数一一打发走情敌们,瞧着十分狼狈。
三年的光阴匆匆溜走,新到一个陌生的国度,随时都能遇到许多新问题,我几乎不再想起曾经在国内的纷纷杂杂。
愉快的、深刻的、难过的往事,渐渐在时光中被淡忘。
交往过几个女孩子,外国人、华裔还有现在的混血女友。
Eileen跟着母亲、继父和三个弟弟妹妹住在镇上,小我三岁多。
十五岁的女生和其他外国女孩一样,早早就拥有一副成熟的外表,其实内心还是个渴望得到亲生父亲消息的小孩子。
“萧青原,我的中文名字是艾青林,和你一样都有个青字在中间,我爸爸妈妈难道是在青色的树林里认识的?”听完我名字的来由,她有些疑惑。
“我偷偷藏了一张我爸爸的照片,他长得非常好看,不过我像妈妈。要是有个弟弟就好了,应该会像他多一点,那我每天看着弟弟就跟看到他一样了!”
她的父母在十年前分开,女方禁止男方看望孩子,出国再嫁,之后Eileen完全失去了父亲的音讯。
在她的卧室见到照片前,我以为那一天会是我们两人初吻的日子。她的年龄太小,总让我有种犯罪感。只是被邀请到家里,我不能再拒绝。
“这就是我的爸爸,怎么样,我没有夸大其词吧!”努力自学中文找到我这个半吊子的老师正是我们的相识经过,但此时紧盯着照片惊讶不已的萧老师,顾不上表扬学生使用的成语准确而恰当。
小小的脸,柔和带笑的秀气眉眼,挺翘好看的鼻子,还有微抿的嘴角。和记忆中那张脸并不完全一样,但确实有着惊人的相似度。
那张脸上的一双眼睛最好看,但几乎不会有笑意达到里面。嘴角常常微弯起一点弧度,安静中也会带着自嘲的意味。那是个倔强的孩子。
最后一面是流泪的他,路灯下,围墙边,靠着一棵小树站得笔直。
我的反应让Eileen奇怪不解,待我说出在我的家乡,有一个今年十三岁的小男孩和她父亲长相非常相似时,她开心得蹦了起来,恨不得立刻去见一见他。
没有久留,我借口家里有事提前离开。
一年多没有联系国内,三年没有再见过面,一张照片让我突然明白。
有些人,其实一直不曾忘记。
......
“青原哥,有没有打扰你,你那边是半夜吧,我,我是小八,你还有印象吗?”
小八犹豫忐忑的声音从话筒另一端传来,我十分意外,开心地向他问起孤儿院李院长还有孩子们的情况。
“青原哥,我也不知道王一深在哪,他之前做了很不好的事,被学校劝退。我们没人愿意理他,甚至还......总之,他现在应该很不好,我快一个月没见过他了。我很后悔,当时不该跟着小七哥那么做。青原哥,要是,要是他跟你联系,你能帮着劝劝他吗?”
退学,失踪,还有孤儿院所有人的孤立,到底这孩子犯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大罪,能招致如此严酷的惩罚?
他才十五岁,即使按实际年龄,也才刚过十六!
画面继续快进,我不知道从小八那有没有问到原因。
但他的语气迟疑不安,甚至不惜大费周折不顾时差找到我,说明加诸于那个男孩身上的极可能是错误不公的对待,事实未查明之前盲目地信从学校权威舆论引导或者从众心理。
更重要的,是我从心底里不相信记忆中安静坚强、善良宽容的倔强小男孩会有什么大错。即便犯错,也必然不是他的本意。
怀着焦急担心,连夜打电话回去托关系寻找,我和家人匆忙解释后登上最早的一班飞机,赶回C城。
“刚才那个人站在最顶上,都不知道他要干嘛,突然就跳下来了,天哪,好惨!”
城市边缘的一栋废弃高楼,在通过监控系统终于得知王一深的落脚点后,我挂上电话,飞车朝那处赶。
可是。
还是迟了。
拼命拨开围观的人群冲到楼下,瘦瘦小小的身子正安静地躺在雪地里,从额头到脚踝,盖着一层布。
细细软软的头发,五年时间过去,摸上去仍是一样的柔软,我轻轻喊着他。
一深,我是你青原哥哥,你还记得吗?
是我不好,把你给忘了,连电话都没打过,你还能原谅我吗,只要你醒过来,我......
“王一深!”猛然从梦中惊醒,我忍不住叫出声。
温暖的晨光照进室内,却驱不走内心的恐惧和悲痛,还有深入骨髓的冰冷。
仿佛从雪地里哭喊着抱起他那一刻,无穷无尽的悔意。
......
“儿子,你想好了就去做,你妈我这几年也看开了。想要过得舒心自在,就不能考虑太多。顾虑这顾虑那,到头来不知道是为了谁在活!”
越来越年轻的老妈,和终于得到她谅解的萧老板,对我突然做出休学回国的决定没有任何阻拦。
甚至,我从萧老板的脸上看到了完全不加掩饰的窃喜。
三年来的冷眼旁观,他对我妈有感情是真的,越来越在乎也不假。我没意见,老妈自己的意愿比什么都重要。
和Eileen约好,等她说服家人同意后,我帮她安排回来的琐事。
兴奋的小女孩因为快要见到像她爸爸的陌生弟弟,在电话里连着说了几遍青原我爱你。
心里觉得好笑,嘴里答应着先不告诉对方,让Eileen亲自给她未曾谋面的弟弟一个惊喜的要求。
就这样,我回到了阔别三年的故乡。
......
近乡情更怯?并没有。
我的心情激动而迫切,只因为想要快点见到某个人,确认他的存在,了解他的现状。
梦里仍是两年之后的景象,现在的王一深只有十三岁,一切都来得及。
第一时间联系孤儿院的李院长,得知她因身体原因已经离任,我在到达后的第二天开车来到她家,正好赶上她去医院复查的时间。
送到医院问过医生,李院长术后身体恢复得不错,而且有很大希望在休养几年之后继续工作。只是五十多快六十岁的老人,即使自己愿意,家人也会劝阻。
“孩子们都好,也都挺想你。过年过节写的卡片明信片,我都收在办公室柜子里。去了方院长会拿给你。”拍拍我扶着她的手背,李奶奶笑得慈祥。声音带着大病之后的虚弱,我咽下单独询问某个孩子的话。
想来从这次生病开始,大家即便有事也不愿打扰到老人家的静养。
离开李奶奶的家,开车朝着梦里那栋废弃大楼的方向驶去,我不知道是否有特殊的原因让那个孩子选择它。
刚刚进入秋天,路边道旁树上的片片红叶被下午三点的阳光洒上斑斑点点的晕圈,显得格外好看。
拿遮阳伞的女孩,牵小狗的老人,一个瘦小的身影飞跑向前。匆匆一瞥,一张熟悉到让我满心喜悦的脸庞。
“一深!王一深!”车停靠在路边,大步跑过去。拦在侧前方,扶住他的一只胳膊,将来不及停稳的男孩紧紧搂在胸前。
王一深,你一定不知道这一刻我有多高兴多开心,甚至要拼命忍住眼里的热意,才能不让它变成眼泪掉落。
......
比十岁时长开了许多的小脸,一双眸子即使染上久别重逢的欢喜,也仍然过分沉静。
有他在车上,不敢分心。只能在等红灯过去的短短几十秒好好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跑步之后额头一层薄薄的汗珠,将温度调高以免他感冒。湿润的头发有一绺紧贴住额角,像极了梦里血红色的一小团。
眼前突然出现的恍惚让我忍不住伸手替他轻轻抚弄开。细细软软的触感摸上去带着令人心安的热度,手指上不再是粘稠的液体,只有透明的汗水。
他还活着,显而易见真真实实的鲜活存在,此刻就坐在我身边,触手可及的距离。
犹如生命中曾随手不经意地抛下,如今明白后又失而复得的心爱宝贝。
而我为此,欣喜不已。
直接开车回家,没发生过的,让它永远消失就好。
不再受梦境影响,放松的同时,也失去了以往由于梦境秘密而养成的慎言习惯。
察觉自己在听到军训老歌时,脱口而出梦里国内上大学的经历,临时编了个借口掩饰过去。
只是心里丝毫没有因此而生出需要更加小心的防备。也许是因为他一贯沉稳安然的态度,仿佛随时随地会抽离出来沉浸在自我的小世界中,外面的人或者事对他毫无意义。
让我感觉和他的相处十分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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