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之恨

　　就在满席宾客还沉浸在司马曜那令天地失色的剑舞中时，苻苓方才匆匆赶到大殿门口。因为一路奔跑过来，头发有些蓬乱，苻苓便在殿外稍作停留，由张氏亲自为她整理衣冠，又从自己的云鬓上拔下一枝红玫，簪在女儿的发髻上。

　　整顿好后，茯苓由婢子搀扶着步入殿中。众臣一看公主来了，才回过神来，虽说今天的宴席是为了给晋国使臣接风洗尘，但晋国使团来访的主要目的还是将秦晋和亲之事敲定下来。而苻苓公主，就是这和亲的人选之一，也是这宴席不可或缺的主角。

　　苻坚看苻苓来得这般迟，稍稍有些愠怒，但当着晋国使臣的面也不好发作，只好对谢安笑笑，点头示意：“这就是小女苻苓公主。苻苓，还不快来见过晋国的贵客。”

　　谢安起身对苻苓行了个礼：“晋国使臣谢安，见过公主殿下。”

　　苻苓随意回了个礼，在谢安对面的软席上落座。她装作举樽饮茶，透过衣袖的缝隙好奇地盯着谢安瞧。深居这秦王宫里，她没见过几个男子，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穿着与秦国截然不同的纹样，独有一种沉稳又成熟的气质，深深吸引着她。

　　这一边，司马曜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苻苓。这位公主正如他所预想的那样，是个明艳动人的美人，可惜礼数上有所欠缺，此等重要宴席姗姗来迟也就罢了，竟然这样盯着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还以为别人没有察觉。看这位公主之前在红山寺留下的上阙，还以为是个有慧根的妙人，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懵懂的小姑娘而已。

　　司马曜抿了一口茶水，摇头笑了笑。

　　苻坚看着苻苓盯着谢安，咳了两声道：“可惜你来的不是时候，使臣之子刚刚献上一场精妙绝伦的剑舞，可是令本王叹为观止。”

　　苻苓这才发现谢安旁席坐了个极好看的小孩子，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白皙通透倒像是个雪人，原来是晋国使臣的儿子。早就听闻谢安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独具风骨，他的儿子果然也继承了父亲俊秀的容色。

　　但苻苓对眼前略显稚嫩的司马曜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继续拨弄着盘中的羹食，时不时抬头，眼睛扫过谢安的方向。

　　坐在苻坚身侧的慕容氏姐弟俩自不必说，从苻苓进殿那一刻起，眼睛就像簇簇熊熊燃烧的火焰，极力压制着，几乎要在苻苓公主身上烧出几个洞来。清河公主盘算着，眼下虽然收拾了苻兰，还有苻苓这个害人精未除。总有一天，她要让苻苓尝尝生不如死，尊严被人践踏殆尽的滋味。

　　又过了一个时辰，苻坚不胜酒力先行离席，宴席在舞女们交织的罗裙中，匆匆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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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苻苓对于苻兰在粥中下堕胎药一事一直耿耿于怀。姐姐的为人她心里是清楚的，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查清事情的始末，还姐姐一个清白。不然凭着姐姐那么纤弱的身躯，只怕在浣衣局那种鬼地方撑不了多久。

　　昨夜她思虑了一宿，既然是那碗金丝燕窝粥出了问题，还是应该从司膳房入手，看看是不是有人买通了司膳房的什么人，在粥中下了堕胎药，再陷害在苻兰身上。于是一大早，苻苓就直奔司膳坊而去，将所有那日当差的宫人都叫了出来，一一审问。

　　苻苓坐在宫人搬来的藤椅上，两侧有婢子轻轻扇动着羽毛扇子，给苻苓消消火气。

　　司膳房伺候的宫人们对于苻苓公主的火爆脾气都很了解，不知是因何事得罪了这位小祖宗，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

　　“你们排好队，给本公主老实交代，苻兰公主下厨为惠妃煮粥那日你们都在哪里，干了些什么？有没有可疑人等接近过食盒？”

　　打头的几个老妪都是在司膳坊呆了十几年的老宫人了，什么世面没见过，面对苻苓公主的质问倒也沉得住气，慢条斯理地将自己当日所作所为一一道来。

　　“老奴那日在后厨择菜，与苻兰公主不在一处，老奴带的几个杂役可以作证。”

　　“老奴负责洗些锅碗瓢盆，就在院里那口井旁，也没近身过食盒半步。”

　　“老奴。。。”

　　苻苓不耐烦地听着这些滴水不漏的回答，直到一名年纪尚幼的小厨娘开始回答，才抬起了眼睛。

　　小厨娘被吓得不轻，小腿止不住地打颤：“奴。。。奴婢。。。奴婢那日是在粥灶旁伺候的。。但奴婢绝没有往粥里下药啊！”

　　小厨娘脑子不太好使，想不出什么为自己开解的说辞。她慌张的神色，结巴的语句，反而引起了苻苓的怀疑。

　　“既没有不在场证明，又守在粥灶边上，没准就是你往粥里下了药，谁知道你什么居心。来人啊，给我撬开她的嘴，我要好好审一审！”

　　小厨娘还未来得及反抗，就被苻苓带来的两个太监架了起来，拖到院中的长凳上，后背朝天趴在苻苓面前。小厨娘一句“冤枉啊”还没有喊出口，板子就像是雨点一样重重地落在她身上，痛得她心口抽动了一下。

　　约莫半个时辰，小厨娘的叫喊声越来越弱，到后面几乎没了声响。一丝猩红的血液，顺着小厨娘的嘴角流了下来。

　　“公主且慢！手下留人！”

　　一阵温润低沉的男声从一根金丝楠木立柱后传了出来，衣角耸动，闪出一个白衣黑发的中年男子，赫然是从晋国远道而来的谢安。

　　说来也巧，这日谢安也早早出了碎玉轩，亲自到御膳房监督膳食，生怕司膳坊的杂役们不知晋国口味清淡，在吃食上怠慢了自己的小主子。可还没来得及细细交代，外面就通报苻苓公主前来拿人审问，许多当差的厨子都被叫了出去。向杂役们询问后，才得知苻坚还有另一个女儿苻兰，苻苓公主的姐姐，最近刚因在妃嫔的粥食里下堕胎药而被褫夺了公主封号，贬为宫女。

　　经过杂役们的解释，谢安对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有了几分了解，他本不想掺入进这麻烦事中来，避于柱后侧耳倾听；但眼看着苻苓公主快要将一个无辜的厨娘打死，他不得不站出来，点醒苻苓公主。

　　“谢安？你怎么在这里。”苻苓公主秀眉轻挑，不拘小节直呼谢安的名讳。

　　“晋国饮食极其清淡，臣怕小儿吃不下秦国口味浓郁的吃食，特意来司膳房嘱咐一二。”

　　“哦？既是如此，你尽管差下人去吩咐其他厨子好了，这些个宫人们，关系重大，嘴巴又紧得很，不加以严刑是撬不开她的嘴的。你不要多管闲事，惹火烧身。”

　　“臣不敢阻碍公主揪出下药之人，臣只是觉得，要想查明真相，证明令姊的清白，除了人证外还需要更有力的物证。” 谢安面上轻松，脑中却在极力思索对策。

　　“你有更好的办法？说来听听。”苻苓玩味地看着谢安，她的直觉果然没有错，这个谢安很有意思，与她往日里见到的那些乏味的王孙公子截然不同。

　　此时，足智多谋如谢安，已经想到了破案的关键，他向苻苓公主问道：“据臣所知，民间所用的堕胎药中含有微量的砒霜、生川乌等成分，不知惠妃食用的粥里可有这些东西？”

　　苻苓没有想到谢安竟然能猜中御医所说的粥里堕胎药的成分，连连点头称是：“正是，派去搜宫的太监也是从我姐姐的住处搜出来砒霜、生川乌、马钱子这几味药材。我姐姐略通医理，惠妃那贱人就趁机诬陷我姐姐下药害她腹中龙胎。”

　　谢安微微一笑：“那就对了，臣恳请公主移驾，进入后厨查验细节。”

　　不知为何，只要谢安开口，苻苓就没来由地相信他。苻苓撂下了遍体鳞伤的厨娘，紧跟了谢安过去。进了后厨，谢安看向忐忑不安的宫人：“之前那位公主煮粥所用的厨具可有浣洗？”

　　宫人连连摇头：“自从苻兰公主出了那么大的事，小的们哪敢轻易动那些个物件，全都原样留着等大王查验呢。”

　　谢安微微颔首：“如此甚好，你们现在就将那些锅具拿出来，让苻苓公主勘查一下，说不定能发现新的证据。”

　　宫人们见晋国使臣和公主双双前来，赶紧把苻兰用过的锅具粥勺以及食盒都拿了出来。谢安拿起粥勺，仔细地摸索着勺柄，若有所思。

　　谢安思考时，苻苓就蹲在一旁，侧头看着谢安。

　　阳光从灶房的窗扉中透射进来，光线柔柔地笼罩在谢安的侧脸上。苻苓心想，这男人长得真好看，鼻子像刀削斧劈一样挺拔，饱满的天庭，冷峻的剑眉，狭长的眼睛充满了智慧的光芒，覆着羽扇般纤长的睫毛，倒像是一只成了精的老狐狸。

　　正在恍惚时，谢安的脸突然凑了过来，吓了苻苓一跳，脸上泛起了不自然的潮红。谢安却并不知道苻苓的少女心事，将广袖撸起，露出一截骨节分明，白皙如玉的手腕，将勺柄举到苻苓眼前：

　　“公主请看，物证在此。”

　　看到锃亮的锅柄和勺柄，苻苓面色一变，结合谢安之前提及的堕胎药的成分，她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谢安所指的“细节”为何意。有了这个证据，终于能证实姐姐没有在粥中下药了！

　　“原来如此，是砒霜的问题！”苻苓的眼睛，笑得像月牙一样，弯了起来。

　　“公主果然天资聪颖，一点就通。” 谢安点点头以示肯定：“公主不要忘了，有了物证，人证也是要齐备的。对于宫人们来说，一锭金子，有时远比威逼恐吓来得管用。”

　　苻苓茅塞顿开，拍了拍谢安的后脑勺：“大叔，没想到你这么聪明！多亏有你，谢啦！”随后站了起来，像一阵春风，轻快地跑开了。

　　谢安望着苻苓远去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头，笑容中流露出一丝无奈：“大叔？我有那么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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