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非婆

　　神仙下凡，路虽不短，时间却不长。落了地，孟放拉着叶修乾的手没放，而对方也没想挣脱——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惊得忘了撤。

　　此时，以他们为中心，向西、南、北三方向看去，极目千里，只见山石木云，山不服气地往上冲，而云毫不客气地压下来，强强对峙，千里树木嶙石无声呐喊助威，演一出旷野大戏。

　　但是，东面，拔地而起一座赤色鎏金檐的恢弘高楼；赤色楼再向东，铺一条无边连廊，内里蓊蓊郁郁，植物瓜果都不似其他地方得野，被圈在里面，纵然也能按照心意去长，到底别有一番规整的情致。

　　东西南北，此时没有四方神，只有一片山，一天云，一座高楼并一连廊。

　　另有一小溪自东至西，并不湍急，也没想等谁，路上的碎石砂砾也拦不住这细细水流。

　　一老鹰扑棱着从叶修乾头上掠过，叫他回了神。

　　“天上的宫殿其实比这好看，但它们周围都是些云和雾，哪如这楼，立于碎石断垣，还能红得这么艳丽，可见有些灵气。”孟放用好像不知道实情的语气，卖力地夸着自己造的楼。他松了叶修乾的手，弯腰捡起一块儿形状奇异的石头，放到叶修乾的手里，自顾自地说：“人间的石头冰冷，还扎手，云和山也都不尽如人意，人和神，更是没法比。但是，这就是人间，自有一派‘不如意’的美，司命那神所提‘活气’二字说得很是恰当。比方说这楼，比不了仙殿，但在我看来就是最好的。“

　　叶修乾攥着那石头，忽然就笑了。他复又伸出手，道：“那孟真人可否愿意带我一观？”

　　孟放此番下凡目的正在于此，但此时他又临阵而怂得紧张了，一来叶修乾竟然主动朝他伸了手，还没叫他师傅！二来……这楼是按孟瑾瑜和弘弼仙人相遇之楼丝毫不差地还原的。

　　天上八千年，人间……算不来，当真算不来。当初盛极一时的朝代与繁华万里的都城早已不复存在，变成了这山石草木；于是拼了命的孟真人就自己建了这楼，还顺带加盖了个连廊。

　　里面场景，亦是照搬的，八千年间这位“不务正业”的三忆真人每每回忆往事，都要将初见面时赤金楼里的事物菜品默诵一遍才行——现在他觉得，真没白诵！除了人没法再放进去，剩下的，几乎分毫不差了。

　　所以，当他牵着叶修乾的手进去时，才格外紧张。

　　“这里谁是掌柜的？把好东西都与我来一份！“孟放忽然喊出声音，叫叶修乾一愣。不过，他并没管叶修乾的反应，而是自顾自地喊着。

　　当年的弘弼上仙，自天庭而下凡，救死扶伤，亦体察人间百态，不过享乐也是一等一地溜。赤金楼，本朝第一楼，坐落都城闹市，最好的地界儿，却有十二层之高，可与皇城中的宫殿城阙争辉；所以天庭最耀眼的二天子弘弼上仙自然要来拜访一遭。

　　”这位公子，赤金楼一十二层，每层玩儿的都不同，不知您说哪种好东西？“掌柜的什么达官显贵没见过，所以一眼看出就看出来这位的不同——这位眉眼间不是贵气，而是仙气。

　　孟放稳了稳心神，继续演：“那这位楼主可否带我逛逛？”“自然可以！您这边儿请，咱们一楼看起，蛇行而上直至十二楼，这叫平地一路十二折，圣僧至此不思佛！”这位弘弼上仙爽朗一笑，问道：“那神仙至此呢？”“神仙至此，亦不想走！”“哈哈，楼主有魄力，不知这楼当不当得起这样的圣誉！”

　　“吵人！”赤金楼有十二层，但是每层却并不影响另外的楼层，也是建筑巧妙之处；不过弘弼上仙的声音自可直灌云霄，更别提赤金楼楼顶了。

　　无怪二楼的孟瑾瑜孟公子在他们逛到二层时脱口而出。弘弼上仙寻着声音进了一间屋子——

　　当这位上仙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离孟瑾瑜不到三寸了——天上地下，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神儿，灰暗绝望，没有活气，但是又混着傲气和不屑，仿佛看透了一切而生出的高众生一等的孤傲，又像卑微到了骨子里，厌恶自己至极；嘴唇抿成一线，取下来，就能当刀子使了。

　　关键是，这人的相貌，怎么比众多神仙还好……弘弼伸出手，他只要摸摸他的额头，就能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他为何如此好奇……

　　但是，孟瑾瑜在弘弼的手离他一寸的时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含混不清地说道：“你吵了我，还不陪我喝酒，算什么……算什么朋友！”弘弼上仙一愣，随后撑住孟瑾瑜的头，没转身，直接说：”这位公子说得不错，我吵了他，理应陪他喝酒，劳烦楼主，有事再叫您。“掌柜的笑了笑，应声下去了。

　　等掌柜的一走，孟瑾瑜孟公子就开始抱着弘弼上仙神志不清地又哭又笑，一派癫狂模样；随后，又吐了一回，嘴里念叨着什么，镇静了片刻，只搂着弘弼上仙的脖子说了两句话：“你以为我如此在乎当不当什么狗屁皇帝？！我是可怜自己，白瞎了二十年，讨好一个根本不把我当人的人！”

　　然后，不出意外地晕了过去。

　　孟放演到这儿，已经十分艰难了，这无异于捣烂旧伤口，叫它重新暴露于天光之下；不过还好，此时故事的主角都在。

　　他悄悄地打眼瞅叶修乾——他在赌，赌他熬的第一碗来世汤并不如此管用，这么久以来，没人对叶修乾提起还好，但是再次经历往事往景，他赌自己能撕开一道口子，使得修乾哪怕能想起来一点点儿，一点点儿和他的事情……

　　他放低声音，小心地说：“待我第二日醒来，见床头有一陌生男子，身批白光，不似人间男子，我没开口，他就说他叫……“

　　“叶修乾。”听故事的神开了口，身披白光，轻轻一笑，不似人间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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