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美人录

　　生活被时间推动着，新一天的太阳照旧升起。

　　今日严慈父子三人无须上工，但还是照旧早早醒来，一家人沉闷的吃过朝食。看看空空的碗筷，心中都没有主意。

　　“大郎、二郎，高峰岭周遭还有好些瓷窑，今日你们兄弟二人分头出去寻寻，若有招工那就最好不过。”

　　“爹爹说的是”兄弟二人低声回到，随后各自带了几块炊饼出门，严和因为妻子李氏的娘家在高峰村东侧的东林村，遂朝着东侧出发；严路的妻子小王子娘家在高峰村南侧的乌驮村，遂朝着南侧出发。

　　临近晌午，严和到了东林村附近，这边有座瓷窑，规模不大，窑工多是东林村本村的居民，李氏的弟弟李三也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得以进入窑厂做工。严和往年随着李氏回娘家的时候，和李三这个妻舅也常常互相讨教一番。

　　他到了东林村的瓷窑门口，找工友唤了李三出来。

　　李三听闻自家姐夫独自一人过来，他知道姐姐、姐夫家近年来家境有些困难，担心出来急事，停了手中的活计，着急忙慌跑了出来。

　　“姐夫，你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可是家中出了何事？我这里还有些工钱可以应急”

　　“哎，三郎，是这样的，我们一家因为还不起利钱，得罪了镇上的张员外一家，你也知道，我们村里的瓷窑早些年卖给了张员外府上，如今他们已经将我们一家赶出瓷窑了…”

　　“可恶，可恨咱们家也不富裕，不能早早帮姐姐、姐夫一家还债！”李三郎黝黑的脸上满是气愤和懊恼，他长得和李氏相像，一副文弱的模样，倒不像是个窑工。

　　“丈人一家已经帮我们很多了，当年事出无奈借了那高利贷，利滚利，一年高过一年，如何还的起”

　　“唉”严和叹了口气，又说：“现如今，又丢了吃饭的活计，上元节将近，家中米缸还是空空的…你们瓷窑是否需要招工，我们一家的手艺尽可以放心的。”

　　“姐夫”李三苦恼的挠了挠头，说“我们瓷窑小的很，窑工不过八九个，利润不丰，不过糊口罢了，我进去问问主家。”

　　“为难三郎了，姐夫如今也是走投无路了”严和连忙握着李三的手窘迫的说道。

　　李三摆手示意，转身回到瓷窑，寻了主家的管事问话。不一会儿就出来了。

　　“姐夫，我们管事说是不裁人就不错了”

　　严和听了这句话，叹了口气，大约本也不抱什么希望，心中没有很受打击。又对着妻弟道了道谢，转身又往其他村落瓷窑厂走去。

　　再说严路这边，他虽是朝着小王氏娘家乌驮村的方向走去，但乌驮村倒是有良田数亩，村里多是种田为生，没有瓷窑。他往那边走去，只因为他的舅父兼老丈人，年岁大了之后做了中间人，关系熟络，严路想找丈人帮忙找找活计。

　　小王氏的父亲王大生听了严路说了严家目前的情况之后，吐了口痰，说道：“呵，我早些年就说过了，借贷要不得。搞的吃饭的家伙都没了。”他是一个肥硕而精明的老头儿，骨子里也有几分刻薄，但是因为面相圆润，对人说话总是刻意带着几分亲近，邻里邻外关系处得甚好。只是他一直看不上严慈一家的做派，对他们说话一向刻薄、不假辞色。

　　严路赶紧上前给自家老丈人锤了锤双腿，笑嘻嘻说“我爹爹哪里比得上老舅您老谋深算，我如今就指望着您给指点迷津，要不家里的闺女小子都该断了粮食了”

　　王大生性子精明，历来对严慈他们一家的老实模样嗤之以鼻，本不想多管他们的，只是小王氏到底是他的老来闺女，在家时候也是娇宠万般，这些年回娘家，眼见着一年瘦过一年，他那颗苍老的心也跟着自家老妻心疼不已。

　　“呸，一群木头桩子！”

　　“赶紧断了再找瓷窑的念头，老严哥也是积年的老窑工了，见过哪家窑厂正月里随随便便招窑工了？哼！”王大生满是皱褶的脸上重重哼了一声，胡须都跟着上下抖动。

　　“是，是，是，我爹爹老人家是有些糊涂了，正月里，哪里有人招工！您老最是精明不过了，还望指点迷津呢”严路腆着脸笑着说。

　　“臭小子，少给老子戴什么高帽！你们家那一窝子男人，也就属你还有几分机灵劲儿！”

　　“笑话，小时候我可是您教导出来的呢”。严路说这话的缘由是因为当年大王氏生严路的时候家里存粮不多，大王氏也没有什么奶水，她想起娘家家里的粮食一向有些富余，求着哥哥嫂嫂帮忙养严路一些时候，这一养就是七八年，王大生的妻子一年比一年生气，最后发了狠，将严路丢回严家，同大王氏大吵了一架。

　　“你要不是跟着我那七八年，早就跟你那木头哥哥一个德性了，我家荷花也不会跟了你” （小王氏生辰在六月里，闺名荷花）

　　“那是，要不是您发了善心将荷花许给我，我如今许是还打着光棍儿呢，我家小树和小娟都不知道哪儿来呢”提到小王氏，严路心中柔软。他看王大生又吐了口浓痰，赶紧为他拍背顺了顺气。

　　“算了，我闺女打小和你玩的好，当年非你不嫁的，如今也只能自己受苦了。我只是不忍心小树、小娟跟着你们吃糠咽菜。”王大生抬起右手，习惯性用拇指来回擦了擦鼻头。他近年来愈发发福了，圆滚滚的身子坐在靠背椅凳上，吱吱作响。

　　须臾，王大生才郑重说道“如今也算太平盛世，瓷器不仅精美，而且用途广泛，买者甚多，大大小小瓷窑作坊不知道有多少个，主家或许时有更替，但窑工多是累世传人，轻易不会更换，你们这门手艺确实不可丢了，只是现今急着找瓷窑上工，可是不容易”

　　严路站着了身体，严肃得回复到“是的，您知道的，我从回到爹娘身边后，就开始和大哥一起在瓷窑作坊学习手艺，做坏了多少瓷器，才有了如今的手艺，您就是让我丢掉，我也是不同意的”

　　“啧啧啧，才夸了你机灵，果然还是像老严头那个老顽固”

　　“你们如果打定了主意要做窑工，我拦你们有什么用，也只能多方为你们打听；只是正月里不好寻摸；不过正月里镇上码头货船进进出出，你和你大哥正直壮年，你们二人要是不嫌弃，我做个中人，暂且去码头运送货物几日，正月里船多，我从中周璇，每日勤快些，大约可得80文铜钱，好歹过个像样的上元节。”

　　“哎呀，我就说，来找老舅您肯定是错不了的。我们家米缸空的连老鼠都不稀得来了，我家荷花又瘦了不少，如果码头那边要我和大哥，自然求之不得。”

　　王大生瞥了严路一眼，觉得这小子还是不老实，对自己说荷花瘦了，不就是拐着弯儿要钱呢，摸了摸自己的荷包，有些肉痛，掏了50文前出来。说道：“混小子，小时候就知道怎么骗老子的钱，这些钱拿去，多买些肉，荷花白白胖胖的时候多好看哪”

　　严路手里拿着那50文钱，有些哽咽。

　　“去去去，赶紧回家去，正月里还弄的这么狼狈，真是的”

　　严路连连道谢，又抓紧那50文钱，朝家中走去。

　　严路回到家的时候正值末时三刻，严慈外出不知道做些什么，严和还未回家。大王氏看到小儿子回家连忙询问“二郎，怎么样了”

　　“娘，等爹爹和大哥回来再说吧”话说着，又把50文钱掏给大王氏，说“这是老舅给的钱，娘拿着，给家里应应急”

　　“大哥自来照顾咱们，只怕大嫂那小气鬼又来吵闹”大王氏嘴上嘟囔着，还是把50文钱牢牢抓在手中，转身仔细藏起来。

　　晚间到了戌时，更深露重的时候，严慈和严和才踏着月色先后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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