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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徒3
时间一晃两月,我来到清风门山底下,求见他们的右护法。
好在看门的仍然是那个我教过他两招的少年,少年急急忙忙跑进去通报,一会儿,右护法出来了,却不是我想见的人。
我刚要开口,右护法朝我拱手道【门主在山上等您。】
我心里吓了一跳,心道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放肆狂狷的清风门吗?怎么比我上过两天的学堂还要彬彬有礼。
我到了山顶,见到了我十年不曾谋面的师弟,他背对着我,一身玄衣,银冠束发,死气沉沉。
我想他这身衣服实在显老,但转念一想,他未到而立之年,就当上了清风门门主,年龄不足服众,自然要穿的老些。
他慢慢转身,却又似十年前他那天真无邪的模样【师哥,你来了。】
我从怀中掏出银票,一共三捆,最先的那把已经发黄。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这是三万两银票。】
我与他少不更事时下山入了清风门,后来知道名字叫清风会的酒会是大名鼎鼎的买凶杀人的组织,我便退了,我要他也退,他说要挣够三万两白银。
如今我把钱拿来了,最后那丝希望却异常薄弱。
果然,他没有接,只说【师哥,你明知,那是我的玩笑话。】
丝线般的希望随风而逝,我把银票小心收起来,拔出剑来对他说【那就战吧。】
他眼中风雪交加,寒意深重【师哥,你跟那些人一样,要来讨伐我么。】
我摇摇头【不是,我是来替妻子寻仇。】
他面色本如白灰,此刻方有血色,声音压的很低【你们并未成亲。】
成不成亲只是后话,是你亲手斩断这后话,现在强调这个又有什么意思。
他面上维持着薄怒【我入清风,害死了师父,害死了师门5人,害死了世间无数人,你却只替你的欢儿来寻仇?】
我剑依然握的紧【师父和师兄师姐们都吩咐我不要来找你寻仇,其他人与我并无瓜葛,只有欢儿,她没说过,所以我替她来。】
那年欢儿惨死的时候才17岁,正是最好的年纪,即使相貌平凡也让人心生欢喜,然而她却死在小师弟的剑下,脸上被戳了17个窟窿,小师弟杀她,没有任何缘由,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认识的小师弟,其实我并不认识。
之后就是师父,师父似乎等那个人很久了,所以被那人一剑穿心的时候师父的剑还好好呆在他的剑鞘里。
我看着师父倒下,脑海里都是师父在我小时就经常重复的话语,若有一个银发赤瞳的人来杀我,你们不要拦着。
师父郁郁寡欢这么多年,想必是年少时亏欠了那个银发赤瞳的人许多,所以才会在被他一剑穿透的时候,脸上头一次有释然的光彩。
只可惜,似乎除了我,其他师兄师姐们都未看到,师兄师姐们筹划了很久的复仇,最终都画地成了自己的坟墓。
这世上万事有因有果,一命偿一命是最朴素的道理,我虽大字不识得几个,但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若小师弟肯跟我回去,我就带他回云门,杀了身为云门弟子的他。
现在他不肯跟我回去,我只好在这里,杀了身为清风门门主的他,虽然麻烦,但一战过后,我生还的可能性也很小,云门也早就名存实亡,我跟他都死了,也算一了百了。
他看起来很想与我废话,但我并不想与他废话,这10年,我一直欠着别人,也时常梦见欢儿那戳着血窟窿的脸,这一次,无论是胜是负,我都可以解脱。
【我杀了你的欢儿,自然该死。】
看来这十年,他的武功的确精进不少,现如今居然可以一边躲开我的剑一边废话了。
【那你呢,你杀了韩丞相的长子,你不该死么!】
这个问题,我早就有答案。
等杀了你,如若不死,我自觉去给人偿命。
我的剑不乱,他的脚步却也不乱,真气人,如此这般,竟像我昔日同他戏耍一般了。
【你那好徒儿,如果知道是你杀了他的兄长,还会像以前那样待你么!?】
我那徒儿不算好,等我死了,他怎么待我,我也不怎么在乎,哪怕是挖坟鞭尸,挫骨扬灰呢,反正我也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终于抵不住,拔了剑,那是我当年为了让他回云门当了一万两的游星,游星的锋利我最清楚不过,但我来就是拼命的,所以仍然直直将剑往他喉尖上送。
我那十文钱的破剑应声断裂,游星穿透了我的肩胛骨。
【师兄!】
为什么他看起来比我还要慌乱?我拍了他一掌,他往后摔出去的时候依然紧握着游星,游星的剑锋带出去我半两肉,血流的止不住,右手基本是废了,我看他发呆,就上前徒手搏击。
奈何内力发不出来,打在他身上如同寻常小儿击打,伤不了他半分。
【你何时给我下的毒!】
他翻身把我压在地上【毒,在雾里。】
我被他压在地上,内力和意识比这之前流逝的更快,知道自己只剩死路一条,反而轻松许多。
失去意识之前,我记得自己问他【你是不是,也要在我脸上戳17个窟窿。。。。】
醒来的时候那种感觉很神奇,因为我没想到此生竟然还能再次醒来。
醒来之后就看见了那黄金的锁链,上次我被锁在这里,大概是9年前了吧,清风门还真是没什么创意,我既然上次能出去,这次也能把他们这祖传金锁给震碎。
我想发力,一阵刺痛,我转头看了看,手腕白布有血丝渗出,我的手筋已经被挑断了。
我低头看看,脚腕也是两层白布,果然,我那小师弟就是比前任门主聪明,双手双脚,一个都不给我留。
内力估计也早已被毒物侵蚀殆尽,现在的我,别说震碎他们的祖传金锁,估计就是直立行走,都有些困难。
我是个认命的人,很快就放弃挣扎。
伤口有些开始发痛的时候,我那小师弟进来了,一袭白衣,像我们当年在云门的那样。
他给我上药,说是能止疼的麻药。
他从前便是这样,拿了我的游星砍了我养的兔子,烤好了之后分我最肥的兔腿吃。
我以前只道他是小孩子心性,如今看,他这不是小孩子心性,小孩子的心性,哪里会这么恶毒。
他的心性,我看不懂,也捉摸不出来。
【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不杀你。】
我决定不跟他说话,老老实实的装我的死人。
他就在我耳边絮絮叨叨的说,聒噪的犹如我的二师兄。
想起二师兄,就想起二师兄做的烤鹅,想起烤鹅,就想起我那最喜欢吃烤物的徒弟。
小师弟要杀他,不知道他能不能逃得掉。
不知道我那徒儿有没有找到顾将军,不知道小师妹有没有护他周全。
本想等韩丞相大功告成之日就把我这条命交代给当年痛失爱子的韩相的,但没想到韩丞相那么狠,为了顾将军后面的主子,自己跟全家人的命,都豁得出去。
祖师爷当年不让我们招惹朝堂的教诲,诚不欺我。
不知道是哪里露了馅,被小师弟,不,是清风门门主看出我已经意识清醒。
他用了点小手段,我只好睁开双眼。
【师兄,你在想什么。】
别的师兄师姐们早就不认他,所以我的辈分也从小九变成了小师弟,只有我,在他拒绝跟我回云门之前,还一直拿他当我做错了事的小师弟。
如此一想,就有些惆怅,真不如早听师兄师姐们的话。
【你不愿意同我说话么】
他最会这幅假惺惺的姿态,在云门的时候,我已被骗过很多次。
他说他的,我闭目养我的神,亏了他的麻药,我还能在手脚经脉断尽的情况下如此安静的假寐。
他又说了很久,都是些与我无关的事情。
直到他说【师兄,你不想知道你那徒儿现在何处么。】
我冷不防睁开眼,看到他吓了一跳,能吓到他,我心里有些得意。
然而惊吓过后,他的眼中却寒意凛凛【从前是欢儿,现在是韩冰,我最在意的,只有师兄,师兄最在意的,却是旁人。】
他这话说的阴森,脸色也吓人。
我有些担心起我那顽徒的处境来,虽然我小师妹武功在我之上,但她向来任性随意,不知会不会用心保护我那顽徒。。。
【他为什么会有那么好的命】阴森着脸的门主撩我额前碎发,手指触及之处,一片冰凉。我打了个寒战,说实话,这种季节,真是有些想念我那徒儿偏高的体温了。
【他为你做了什么,让你如此在意他?恩?】
掌管着足以颠覆整个江湖势力的清风门门主掐住我的脖子【我说过,要让韩相断子绝孙,他活不了多久了。】
我想起一事,遂提醒他【你,也是韩相的儿子。】
他冷哼了一声,撤回了我脖子上的手,笑的让人遍体生寒【你不说,我都要忘了。】
又在扯谎,你怎么会忘,当年不过是你母亲的一句韩相负我,你就记了足足17年,因为韩相不肯认你就立誓要让韩相断子绝孙,自己打不过韩相长子的贴身侍卫就扯故事让我杀人,偏偏我还信,真以为你才是最天真委屈,受尽苦楚的那个,后来才知道,你是个别人有一分对不住你,你就要别人命的狼心狗肺的东西。
想到这,不禁又有些感慨,从来都是好人不长命,坏蛋存千年。不过想想千年来向来如此,也不那么伤心了。
在清风门住到了开春,看到窗外那绵延盛开的桃花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我一个来寻仇的居然在清风门里断手断脚的活了三个月,传出去怕是连鬼都不信。
传闻中最是心狠手辣的新任清风门门主竟然在废了我的武功之后就没再为难我,我不知道自己是哪点做的合了他的心意,深夜想来,总对自己深恶痛绝。
我在清风门呆的这三个月,别的都还舒心,就是最怕我那些师兄师姐们为了救我来清风门送死。我遗书写了好几封,虽封封不同,但核心要旨都是劝我那些师兄师姐们不要为了救我牺牲自己的性命,免得他们也像当年大师兄那样,为师父受了30多剑,最后连个完整的尸首都找不到。
然而提心吊胆等了三个月,清风门里风平水静,没有半点骚动。
没想到最终竟等来了我那顽徒,我那几个以一敌百的师兄师姐小师妹没来,真不知道这个连只野鸡都抓不到的笨徒儿来这是做什么。
大厅之上只有寥寥数人,除了我背后的清风门门主和我面前的笨徒儿,其他几人我均不认识。
我听见背后的清风门门主说【论辈分,你还要叫我一声师叔。】
我被点了哑穴,浑身上下俱是酸麻,正想给我那顽徒比划点什么的时候,我听见面前的顽徒说【我从来,没把他当做师父。】
孽障。
我想起以前师父骂我的话,要是能说话,要是武功还在,我定要把这顽徒倒挂到这山上最高的树上去!
【我们之间商讨的事,他一个外人,在这里不合适吧。】
我真是活的太久了,没想到出口赶我走的人竟然是我日常挂念的徒儿。
【外人?】
我听见身后的清风门门主说【他是我的人。】
出口维护我的竟然是挑断我手筋脚筋的清风门门主,唉,我真是活的太久了。
我最终还是被送走了,出门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我那顽徒,他也在看我,眼中波澜不惊。
他从小就是这样,擅于伪装,长于伤我的心。但我知道,他也只有这样,才能在他的世界里存活下去。
他毕竟是我唯一留在手里的徒弟,等我走的看不见他了,才发现自己心里对他的期望很低,我虽然败在了我的江湖,却依然并不期望他能赢在他的朝堂。
我只希望他能记住我传给他的金科玉言,打不过的话,就赶快逃跑,跑的谁也找不见最好。
他还活着,只要他活着,我就觉得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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