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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为什么又是你?
8. 一切他曾遇见过的美而贵重的东西都失去了颜色
武警中队驻地格斗训练房。
地板上已龇牙咧嘴啍哼唧唧被放倒了三个。秦朗抬手甩掉身上湿透的军绿T愠,露出流畅漂亮的肌肉,十指交握,用力一压,骨节咯咯作响。
他环视一周,点了三个已摆好驾势准备随时进攻自己的好手,沉声道,“一起上吧!”
被挑中的三排长吴忧扫一眼那二位,果然都是一副“太伤自尊了”的血脉贲张模样,心想队长您这是要出杀招啊,您老没有私生活精力无处发泄也不能老拿弟兄们当下饭菜吧,苍天啊大地,快赐给咱们一个嫂子吧!
他在一边腹诽之际,另两位已眼神一对,前后夹击欺身而上。一排长邢路正面腿攻秦朗下路,而另一位格斗高手任宇扬从背后突袭,纵身跃起直扑上去。
这二位显然已不按套路出牌,只想甭管啥路子能把队长干倒那就是好招数,于是出手之迅疾狠厉,丝毫不留余地,令还未及近身的吴忧倒吸了一口凉气。
谁知秦朗速度更是快得惊人,竟利用二人出手之间那零点几秒的时间差,瞬间腾挪闪躲,以致前攻后袭尽数扑空,邢路仼宇扬稳住身形后片刻不敢放松,下一秒就左右出拳再疾攻上去。
这两人皆是队中好手,配合又无比默契,于是来来回回竟也与他们队长拆了几十招才终于败北。
而那三排长吴忧在场外蹦哒了半天,连个插脚的缝都没找着,想着失去了这么个好不容易可能截杀队长的机会,不由沮丧不已。可是他也猜到,队长肯定心中有事儿,成心拿哥几个陪葬呢。所以,不可恋战。
秦朗见他一脸惋惜,想来是不服气,便说,“再来,你们随意组合,今天给你们一个机会,把我打趴下为止。”
吴忧连忙摆手,谄媚道,“队长,您看,咱中队接连执勤都快有半个月了吧,今儿好不容易轮到咱们队整休一天,您就放过小的们,让弟兄们放松一下喘口气吧!”
秦朗浑身杀气未消,听见这话一眼扫过去,吴忧立马蔫了半截。
“队长,小三说的对啊,我一会儿也得出去办点事,就不陪您老练了啊!”一排长邢路拍拍屁股从地板上爬起来,眼睛快笑得只剩一条缝。
秦朗突然想起,听指导员说这邢路的父母给他在老家相了个女朋友,这两天从甘肃赶过来了,就住在武警招待所里,等着见面呢。
他差点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一大早还非拖着人家几个好手陪练,不禁有些懊恼,自己这个队长当的。
“还不赶紧滚?臭小子不知道早点吱声啊,难道还等着老子陪你一块儿去不成?”秦朗冲他一顿吼。
邢路也不分辩,只呵呵傻笑,“没事儿,让她等会儿!”
“胆儿肥啊你,人大老远跑来,你还敢让人姑娘等?马上消失,搞砸了老子饶不了你!”
于是邢路一溜烟就不见了影。
吴忧的八卦天性瞬间激活,他兴奋得两眼放光,“一排长,我陪你去吧!”说着他竟真地转身就要跟出去。
秦朗一把揪住他作训T恤领口,“你小子是不是脑残啦,人家去相亲见姑娘,你跟着去当电灯泡啊!有本事自己找一个去!”
众人哄笑起来,开玩笑说小吴排长还雏儿一个,女孩儿的手都没拖过吧。
那吴忧军校毕业分配来中队做排长,不过一年多时间,确实年纪也小,顶多25岁。所以面对这帮18岁就在基层军营混迹多年的老兵油子,他的确是个雏儿。
吴忧也不生气,只说,“小爷我嫩着呢着什么急呀,倒是队座您,赶紧给兄弟们找个嫂子吧,您老总这么下去迟早要把兄弟们训残了!”
众人又笑起来,都附会道,有理有理,咱们队长是该有个媳妇儿了,看人家指导员,儿子都会叫爸爸了,那日子滋润得,难怪心慈手软整天笑眯眯的。
“皮又痒了是吧,哪儿那么多废话!不想陪老子练就都快滚,否则......”秦朗拿眼刀扫一眼哥几个,下一秒,整个格斗房已经人影全无。
秦朗摇头苦笑一下,这帮臭小子们。
他一个人慢吞吞除下格斗手套,将器械收拾上架,地垫重新摆放整齐,捡起那件湿透了的T恤,最后扫一眼空无一人的格斗房,没来由心里就有点慌,空落落的慌。
他昨晚回去后赶写报告直到凌晨,还是忍不住拨了她的电话。连拨了几个都没人接,他想,可能已经睡了,可仍然管不住自己继续拨下去。
他没想到竟然接通了,她在那头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两个人就那样僵持着。
说实话他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昨晚上应该是个意外,他差点吻了她。而她躲开了,哭了。那么伤心。应该不是为了他吧。
所以,应该到此为止了吧。可是,为什么心里竟会空落落地难受?
他叹口气,关上格斗房的门。他今天也要出门办件事儿,过几天他得回家吃饭,母亲生日,趁今天有空他要去挑一份生日礼物。
秦朗开着车在马路上毫无目的地游荡,有些心不在焉。车流走走停停,红灯绿灯交替闪灭,无聊地等待。
他左手支在车窗上,眼睛不自觉地往人行道上逡巡。黑压压一片人头,来来往往,其实没什么可看的,却又莫名生了点祈盼,好像就这样看下去或许能看到什么似的。
天山百货。他瞥到不远处大楼上的几个字。
就这儿吧,他想。赶紧买好了回驻地去,跑上几十圈,再上靶场灭掉几百发子弹,实在不行下午去找张朝晖吹上几瓶,明天一觉醒来,什么都忘了。
秦朗在路边找着个车位,熄火停了车,拿上钱包钥匙,径直往百货大楼走去。
商场入口一侧浅浅围着一圈人,可能是小摊贩,也可能是商场在做活动。秦朗莫名其妙往那边多瞟了两眼,脚下却不停,已走进商场里面。
走了几步他还是停住了。有吉它的节奏响起,浅弹轻拨,很美的旋律。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停下,平时他不大会留意到吉它声。
他似不受控制地回头、转身,一步一步向外移动,心跳也随之渐渐加快。
“落叶随风将要去何方,只留给天空美丽一场
曾飞舞的声音,像天使的翅膀,划过我幸福的过往”
是她的声音,听过一次后就再也不会忘记。怎么会是她?
“ 爱曾经来到过的地方,依昔留着昨天的芬芳
那熟悉的温暖,像天使的翅膀,划过我无边的心伤
相信你还在这里,从不曾离去,我的爱像天使守护你
若生命直到这里,从此没有我,我会找个天使替我去爱你 ”
人群开始慢慢往歌声源头处聚积,越围越多,越围越多。秦朗站在人群中间再也挪不动脚。
他看不到她的人,但那每一句每一字他似乎都看得见是如何从她嘴里吐出来,一字一句,伤感又深情。
姑娘,为什么又是你?为什么总是你?
有人在用手机拍照、录像,有人开始从身上掏出10元、20甚至50、100的纸币,他听见她轻轻冲着人群不住地说谢谢。
顿了片刻,一段节奏又起。秦朗避开人群,靠边找了个角落,静静站在一旁等。她唱了一首又一首,直到嗓子听出了嘶哑,终于停了下来。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秦朗看见了她的人,正跟坐在她身边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说着什么,地上是一个简陋的音响,一个话筒支架,再前面的吉他盒里,应该是围观的人群留下的一些钱币。而最后面靠墙根的地方,还坐着一个戴墨镜的男人,看样子像是个盲人。
秦朗皱了皱眉,大概明白了眼下是个什么情况。这样一个奇特的组合,难怪吸引了那么多人围观。
纪海潮朝他这边抬起了头,四目相接,她有一瞬间的愣怔,而后稍稍错开视线,站起身来。
秦朗却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她今天穿着一身修身衣裤,外套一件中长针织开衫,衬得身材修长曼妙,婀娜多姿。她看着瘦,原来还是很有料的。秦朗掩饰地摸摸鼻子。
“ 请把身份证都拿出来!例行检查!”
两个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巡警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开始逐个盘查在场行人。
他竟然没留意到,秦朗冲自己摇摇头。
他走上前去掏出了自己的证件,一巡警拿着他的警官证翻来复去地看,还不时抬头瞟他一眼,脸上明显带着点疑惑,“武警三中队的秦队长?”
秦朗收回证件,不禁笑了,“怎么,不像?”又指着海潮和那对父女,“他们我认识,就不用查了吧!”
那巡警又扫他一眼,转身执着地继续,“请配合检查,出示你们的证件!”
秦朗一下窝火正要发作,却见纪海潮已从包里拿出了身份证递过去,眼睛却看着自己微笑摇头,似在调侃,又似安抚,他的心竟然倾刻就平静下来。
仔细盘查完所有在场人员,巡警们终于离开。
海潮看着秦朗那张颇为不爽的脸,忍不住取笑,“人家那是例行公事,认真负责!怎么,你秦队长的名头不好使,受伤啦?”
秦朗无语望天,半响似堵气道,“纪海潮,你什么人啦!我可是为你出头!”
“谢啦,我觉得有这么尽职又英武的人民警察守护着,那感觉,别提多安心了,才不需要你为我出头。”跟他抬杠不知怎么让海潮觉得心情极好,脸上笑意藏都藏不住。
“还人民警察,还尽职又英武,我的牙都快酸掉了,你这丫头真是......”秦朗郁闷不已,想转身走掉又不舍得,就憋着一口气忤那儿了。
“喂,你们武警跟公安那不是一家吗,瞧你这对待革命战友的态度,大大地有问题哦!”
海潮故意激他,觉得他那副吃憋的样子特别好玩。
“谁跟他们一家啦!你懂不懂?武警那可都是野战部队改制的,直属□□,那些公安能跟咱比吗?”
秦朗忿忿不平,老子是职业军人,他们是职业的公务员,这哪是一码子事儿。
海潮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么个大男人跟小孩子似地在争讨地位,想接着往下逗他,又看他好似真急了,估计他确实介意这个,于是生生转了话题,“你怎么在这儿?”
秦朗没好气地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你又怎么在这儿?”
“ 那我为什么就不能在这儿?”海潮笑眯眯地眨眼。
这两人自顾自斗嘴,一旁的小女孩听得忍不住哧地一声笑出来。海潮转头望去,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笑,说,“敏敏,你笑什么呢?”
那个叫敏敏的小姑娘瞟一眼秦朗,瞬间羞涩地低头不语,只自顾自摆弄手中吉他。
饶是秦朗脸皮够厚,被这么个害羞的小女孩子哧笑,他也不禁尴尬起来。又想这个纪海潮今天跟昨晚简直判若两人,伶牙俐齿、咄咄逼人,哪有半点值得怜惜的样子,该被同情的是自己才对。
海潮突然想起什么,打开背包,从夹层口袋里掏出几张百元纸币,又摊开手掌伸向秦朗,“
快,拿钱来!”
“ 你抢劫啊?干嘛?”秦朗瞪眼看她。
“ 少啰嗦,你身上有多少全掏出来!”她略转动身体,背向小女孩,低声道,“她妈妈白血病,等钱做手术。”
秦朗犹豫了两秒,钱包里的现金留下几百块,其余近千元都放进她手中。他心想,姑娘,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们在骗你呢?
但这话他不打算说出口,只要她高兴,即使有一天发现真是个骗局他也不打算戳穿。
海潮又从包里掏出本子和笔,重新回到小姑娘身边坐下。
她在本子上快速写下自己的名字、电话和地址,撕下那页纸递给了敏敏,那小女孩冲她展颜一笑,小心翼翼收好纸条。
海潮又将本子和笔塞进女孩手中,轻声说了几句什么,敏敏脸上划过一丝犹豫,末了终于一笔一划近乎生涩地在本子上认真写下自己的姓名和联系地址。
秦朗看见纪海潮偷偷将钱塞给了身后那个盲人男子,最后温柔地摸了摸那女孩子的头发,又抱住她良久,最后终于拍拍她的背,起身。他不禁动容,轻咬牙根转过脸去。
那姑娘朝他走过来时,他看见她眼中晶莹的泪光,那一刻,一切他曾遇见过的美而贵重的东西都失去了颜色。
上车后,秦朗自嘲地想,我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就在刚才,纪海潮问,“你来办事儿的吧?我也得赶紧走了,不然今天又得废掉。”他竟鬼使神差地回答,“
没事儿,已经办完了。你去哪儿?我可以免费导游。”
他想,反正生日礼物也不急着今天要,过两天抽空再来吧。
然而他能看得出来,纪海潮是有片刻犹疑的,正如昨晚上他自己也犹疑了一样。甚至在今天又不期然撞上她之前,他都在想,算了吧,就这样吧。
秦朗觉得也够神奇的,偌大一个城市,万千人海,她那么小小一个人,汇进这城市里,就跟大海里的一粒沙。
而他,竟然两次都捞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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