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上人

　　自打小五回家，重新接手了镇上的事务后，我便过上了清闲的日子。
　　之前尚有小十一和郁其陪我解闷，近来凤凰节将至，两人都忙得不见踪影。我无所事事，只得终日在街上游荡。
　　久而久之，似乎大家都开始避着我。

　　我知道在张家小姐绣的百鸟朝凤图上踩了几个脚印是我不小心，把王家小哥费了整天做好的剪纸当作垃圾丢了也是我的不对，我更不该把墨水打翻在节日预算的账本上。可想起大家把我当作洪水猛兽看待，心里仍十分憋屈。

　　“大当家的，听说你最近很闲？”终于有个人主动找我说话了。
　　“哪里哪里，近几日四处奔波，了解到不少民风民情，也帮了大家一些忙。”
　　“噢，是吗？我倒是想起几年前，常常听说咱凤凰镇有四宝：电脑，黄金，美人，大当家。”
　　“真的？”我不禁有些飘飘然，“看来本镇长还是相当得民心的。”
　　杜渂君笑得很灿烂：“昨儿刚听到的版本：凤凰镇新四害：小偷，色狼，老鼠，大当家。似乎除了老鼠之外，其他三样你都沾上了边儿。”

　　我闻言大怒，拍案而起：“光天化日之下，休得血口喷人。我何时偷过东西了？”
　　“听说你每次去朵颐楼（凤凰镇第一大酒楼）巡视过后，厨房里的菜都会少了几盘。”
　　“这是对楼中大厨辛勤工作的肯定与赞扬！”
　　“我不知道大厨有没有收到你的肯定与赞扬，不过你走后，他当天的工作量增加了不少这倒是真的。”

　　“那又凭什么说我是色狼?”
　　“这几天我楼里公子的豆腐都被你轮着吃遍了。”
　　“那是男人表达友谊的方式，只有你这种思想复杂的女人才会想歪。
　　再说了，楼里一群水灵灵的小姑娘我可一个都没动过。”
　　“你若是想调戏女人还不如回家对着镜子自摸算了。”
　　“有种就再说一遍。”
　　“自己长成这样就别不承认……行了行了，别瞪了，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我还听说，小五替了你的位置成了凤凰镇新四宝之一。”
　　“小五？”难以置信。
　　“是阿，他现在可是咱镇子里的二当家了。”

　　“反了反了，老子花了整整二十年建这镇子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小五那臭小子才来了多久就把人心一起收买去了。当年要是没有老子，你们现在还不晓得在什么地方喝西北风。”

　　“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也是赞同他们的。至少，小五不会丢下手头的工作突然失踪一两个月，不会说这事情太麻烦我懒得管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不会借巡视之名偷楷楼里头牌公子的油水，更不会在自己闲得无聊别人手忙脚乱的时候净帮些倒忙！”
　　我一时语塞。

　　“我无所谓，总之凤凰镇在我手里也发展得很好。”
　　杜渂君一脸“你无可救药了”的表情：“随你去了，最近大家都忙着准备凤凰节，没时间陪你玩。所以你就自个儿回房里反省吧。”

　　凤凰节，是我们在十五年前为了打响知名度吸引更多消费者而定下的节日，每年举办一次，为期一周。在这一周的时间内，游客们在凤凰镇上的一切消费均打二至八折不等，另外还可参加抽奖节目，得到不同程度的惊喜。
　　到了后来，小镇已成为全国闻名的消费胜地，这个传统节日却依然保留着。
　　今年，配合新开张的“成衣馆”，我们更特别推出了全新的旅游计划。

　　一个月前，全国大街小巷到处出现了醒目鲜艳的广告：
　　源远流长，历史悠久。古镇韵味，异域风情！
　　至高无上的服务！无悔的选择！
　　凤凰镇七日游！领略天下最神秘所在！
　　美丽导游小姐将带领您体验凤凰民宿，品味凤凰名菜，参观凤凰名胜！
　　幸运者将免费获得第一画师为您亲手所作画像！
　　更有机会一睹天年下第一美人之真颜！
　　价格低廉，绝对物超所值！
　　机会千载难逢！心动不如行动！名额有限，速速报名！
　　地址：xx大街xx客栈xx号房

　　您还在犹豫什么？

　　据各地的凤凰镇特派联系人汇报，广告贴出之后，他们下榻的客栈外终日排着长长的队伍。仅仅几日，报名人数已远远超出预计，因而不得不撤下城内大部分的海报以免造成更大的混乱。
　　于是，我们有了新的计划，既然在民众眼里凤凰镇如此有吸引力，为何不借此机会设立旅游开发部门，分批次带领各地人民来参观游览呢。
　　如此一来既可以带来一笔不菲的收入，又能够解决镇上一部分居民的失业问题，更可以大大拓展我们的服务范围。
　　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然而，为了成为旅游胜地，凤凰镇还需要更多的卖点。
　　大家连夜讨论，定制了如下方案：

　　其一，实习消费积分制，推出一系列会员卡及优惠政策，以吸引众人眼球。

　　于是，又一张海报新鲜出炉：
　　为了回馈新老顾客，本镇特推出贵宾卡，白银卡，黄金卡，至尊黄金卡四卡通服务。
　　消费满一千两银子即可获得贵宾卡，凭此卡于朵颐楼内消费打九折优惠。
　　消费满一万两银子即可换取白银卡，凭此卡于凤凰街上一切消费均打九折，还可获价值五十两消费券一张，精美礼品一份。
　　消费满十万两银子换得黄金卡，凭此卡于凤凰街上一切消费均打八折，还可获价值五百两消费券一张，精美礼品一份。
　　消费满百万两银子可得至尊黄金卡，持此卡者将于享受到超越您想象的帝王级待遇，具体情况暂时保密。
　　请您妥善保存消费收据，于朵颐楼一层大堂处凭收据领取会员卡。
　　多买多送，惊喜不断，层层大礼，等您来取！

　　其二，我们将开设第一画师作品展览馆，将手提电脑中的现有图片选出一部分打印装裱。
　　预计中，展馆将分为三区：风景，人物写生及抽象画，并另设贵宾画廊，内陈逸陵楼众人画像及我的蒙面全身照一张。

　　其三，几日前新来了一位魔术师，我们将尽快为其购置道具，开辟演出专场，借凤凰节的机会让他一炮而红。

　　其四，找一处略为破旧的民宿，宣称是当年的第一美人卧石居主的旧宅。宅内布置的清静典雅些，再炮制一叠他与宣晔帝的书信。皇帝的笔迹没人见过，应该不会被揭穿。至于信中内容，涉及皇家隐私，大家也无权查看。
　　每封信的用词尽量模糊不清，避免实质性内容。如此一来即便被盗去，也不至于落下话柄。

　　我大笔一挥，顷刻间完成了一封及其肉麻的样板情书：
　　一别数月，甚念，不知君安否？
　　犹记当年初见，蜀山山涧之中，君斥何家竖子，继而回眸，绝代风华，吾生平仅见。
　　而后君论及帝王之术为君之道，纵然惊世骇俗，亦精辟绝伦，吾铭记于五内，片刻不敢忘。
　　可叹君之文才，埋没于凤凰一镇之中，世人皆不得见。然而，君之风采，吾亦不愿与天下人同享。悲哉？幸哉？

　　写完后，鸡皮疙瘩阵阵。
　　为了凤凰镇，我这也是迫不得已，反正那家伙的名声早毁我手里了，也不差这一回。

　　最后，为了打响这第一炮，大家一致决定凤凰节开幕那天，由我在逸陵居内当众献艺。

　　当日，逸陵楼座无虚席，凤凰街上亦是人山人海，大家都期待着一睹第一美人庐山真面目。

　　我一袭白衣，长发披散，面罩轻纱只露出一双眼睛，在一片寂静中走出大堂。
　　立于堂中央，我缓缓扫视周围，道：“在下终日蜗居于此地，鲜少出门。今日便以乐会友，愿求得知音之人。”
　　言罢，来到竹帘后坐定，面前一柄雅致的古琴，轻轻扶上琴弦，发出一声轻吟，余音袅袅，若即若离，令人回味再三。
　　我阖上双目，待心境趋于品和，指尖微挑，一缕轻灵清越的琴音缓缓流泻而出，曲调回旋往复，好似香炉中的烟在空中舞蹈回旋，缠缠绵绵，缭绕而去，直触人心。渐渐的，琴声变得高亢而激越，主调时而热烈奔放，时而深挚缠绵，时而平和沉稳。随后，乐声逐渐回复细腻含蓄，平静中似酝酿着激昂。忽然琴音一转，铮铮几缕清音直入天际，旋律变得更加大胆豪放。

　　正当乐曲愈发激烈走向高潮时，琴声乍然而止，只留下最后几个音符在耳边萦绕。
　　一时间众人如梦初醒，却不明所以，纷纷交头接耳。

　　我叹了口气，起身走出帘外道：“此取名为凤求凰，乃家师于卧石居思念故友时所作。十年前的今日，已病卧榻间数月的家师忽然起身弹奏此曲，奏至此处，眼中带泪，喋血而逝。”我的声音已有些哽咽，微微抬头以30度角纯洁地仰望天花板，“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今日在诸位面前一吐真情，在下已是失态，只愿借此告慰家师在天之灵。”
　　言罢转身，黯然离场。

　　刚回到屋内一会儿，杜渂君急匆匆赶来，问道：“怎么弹一半就停了？”
　　我掐住她脖子摇晃：“该死的手提电脑忽然没电了！居然曲子放到一半出这种事故！要不是我急中生智蒙混过去，今天可要彻底颜面扫地了。”

　　没错，古琴这种复杂的乐器我自然是不会弹的。幸而手提电脑中存有上百首古琴名曲，我只需将电脑藏于琴桌之下，再与众人面前装模作样即可。不料如此天衣无缝的计划差点被破坏。

　　杜渂君“啊”了一声道：“难怪了，这个礼拜天都阴着，一直没机会充电。”
　　我瞪了她一眼：“电脑是谁负责的？我要扣他半年薪水。”
　　“算啦算啦，你刚才不是表现得很好么，不少千金小姐都感动地掉眼泪，比你顺顺利利弹完一首曲子效果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我都吓得一身冷汗。亏得我选了凤求凰，如果选了《十面埋伏》，还让我怎么向大家解释？
　　吾师当年带领千军万马，意图篡位，却败于宣晔帝之手。于十年前的今日郁郁而终，死前仍在惦记着皇位？”
　　她打了个寒颤：“这种话还是不要乱说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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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小小的事故造成的效果却相当惊人。
　　凤凰节开幕前一周，我们便已在镇人群密集之处临时安插了几十名眼线。他们记录下游客们的谈话并传回情报部，以便我们对节日方案做出相应的调整。

　　第二日，上百张小纸条密密麻麻的出现在我的书桌上。
　　情报部部长尹翔发言：“经过昨晚把情报整理归类，我们选出了几段有代表性的对话。
　　大家来谈谈有什么看法。”

　　第一张：
　　十七号眼线
　　监视地点：凤凰街逸陵楼外
　　监视对象：尚书四公子，七王爷之子，与友人若干
　　谈话内容（节选关键词语）：
　　尚：……楼内美人名不虚传……
　　七：然也。老板娘……甚中意……
　　友一：相较凤凰镇主……略逊一筹
　　七：镇主仙姿……无人能及
　　尚：先皇与当年卧石居主……原以为民间传说……不料……果然不清白
　　友二：未能长相厮守……可惜可叹……
　　七：一曲凤求凰道尽辛酸泪……

　　尹翔道：“这类话题约占百分之十，可见民众对当年的卧石居主与宣晔皇帝之间的关系依然很是好奇，我们还可以继续在这方面作文章。”

　　第二张：
　　三十三号眼线
　　监视地点：朵颐楼一层大厅
　　监视对象：新科武状元与其友人若干
　　谈话内容：
　　武：……新奇之物众多
　　友一：朵颐楼……美味
　　友二：……价格公道
　　武：平民百姓……略贵……难以承受……

　　尹翔：“此类对凤凰节的评论占总体的百分之五十五，我们留下了几张有建设性的，稍候请大当家过目。”

　　第三张：
　　六十九号眼线
　　监视地点：朵颐楼一层大厅
　　监视对象：江淮一带盐商之子与其友人若干
　　谈话内容（摘录关键词语）：
　　盐商之子（简称“盐”）：凤凰镇主……
　　友一：……名不虚传……料想当年天下第一美人，不过如是……
　　盐：可惜未见其真颜
　　友二：愿倾家荡产与其春风一度
　　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尹翔又道：“大当家的风姿也是人们议论的话题之一。顺便说一句，表示愿不惜倾家荡产成为你入幕之宾的占了其中的百分之三十，年龄从二十到五十不等，都是家财万贯之人。”
　　杜渂君拍拍我的肩：“你整日想着如何赚钱，其实种种方法都没有你自己出去卖来的钱多。”
　　我思索片刻：“行不通，嫖客们都喜欢清倌，有谁愿意拿出所有家产去买一个不干净的回家？”
　　尹翔默了半晌，道：“大当家真非常人也。”

　　最后，他又拿出一个信封，上面几个鲜红的大字格外触目惊心：
　　重要文件！！十万火急！！警！警！警！

　　我打开信封，内容如下：
　　三十五号眼线
　　监视地点：朵颐楼二层包间
　　监视对象：五王爷妻弟与其友人一名
　　谈话内容：
　　五：凤凰镇主倾城尤物……腰肢不盈一握……一尝芳泽……□□……
　　友：卧石居无甚防备……夜探香闺……迷药……
　　五：……怡红院顶级春药……使贞节烈女变□□□□……

　　注一：通知二当家注意，当心大当家贞操不保。
　　注二：上文所提及几人均为特大危险分子，建议立刻加以一级监控！
　　特将几人外貌特征描述如下：
　　五王爷妻弟：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身材中等偏瘦，走路外八字，面色发黄，眼角下垂，单眼皮，浅褐色瞳仁，眼袋明显，鹰钩鼻，几缕鼻毛露出，唇色带紫，地包天，牙微黄，双耳略招风，左耳后一颗直径约一公分大痣。据说偏好紫袍，持纸扇，扇下深绿色玉坠。
　　其友：身份不明，身高一米八二左右，身材中等，面带桃花，肤色白，单眼皮，深褐色瞳仁，略有眼袋，眼角有笑纹，鼻梁挺拔，鼻孔极小，薄唇，唇色浅，两颗虎牙。着青袍，袍上白色花纹 ，持纸扇，扇面三位美女于花园嬉戏，诗一首。

　　我问：“这三十三号眼线是谁？难为他观察的如此仔细，是个人才。”
　　杜渂君：“现在不是关心这个问题的时候吧！你自己刚刚也说的，要是被人得手了，我们镇绝对损失惨重。”
　　“放心吧，有小五在就不会有事的。”
　　“咦？小五哪儿去了？我记得他一直这儿的。”
　　“好像刚刚那张纸条传到他手里时，他扫了一眼就一声不响地出去了。”
　　“糟了，要是那两个色鬼被他逮住就不妙了！快点派人出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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