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未央

　　在那场盛大的成年礼之后，我和花满楼回到了别院。三少爷满天和文漾曾经派人打听过花解语的下落，却终无结果。但是，我却一直相信，解语一定已经找到了沈哥哥……在开满曼珠沙华的南疆，他们，如今一定很幸福。

　　持续了十年的课程在花满楼用指尖轻触就分辨出了“鲁班神斧门”仿造的古董后结束。别院里终于安静下来，大多数时候，就剩我和花满楼两个人。我不常说话，可是花满楼却总能准确地知道我在哪里。

　　时间真的很奇怪，流转间，花满楼已不再是那个把自己弄的伤痕累累却依然笑着说要开心的活着的少年，我们，都长大了——未央，真是个漂亮的姑娘呢——那场成年礼上，花老爷看见我的时候这么说过。姐妹们都很羡慕我，但我却一点也不开心。因为，这世上第一个说我漂亮的人，依然看不见我的样子。

　　无颜，现在已经成了总管的副手，每天跟在文漾的身边处理着桃花堡的杂事。她从来，就是个素净决断的女子，下人们见了她，都会尊称一声姐姐。除了花家的少爷们，文漾和无颜去别院的次数，是最多的。她们是去找我的。花满楼出门的时候，我也会和无颜出门。有时候，我们会说起很多往事，比如小时候的我，再比如那个清丽绝俗的花家千金……但是，大多数时候，我宁愿留在别院里，为花满楼读书。

　　我读过很多书，因为花满楼看不见，所以他只能靠我读来记住书中的东西。我愿意在他弹琴的时候，慢慢的翻看那些书。

　　琴声已经停了，而我却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无颜的话一直在我脑子里轰然作响，宛若惊雷……未央，你从来都未曾想过你留下的原因么？你不想离开江南，只是因为你适应了江南的温暖？我看着无颜，沉默。我留在桃花堡，因为心底莫名的情绪，但我，却至今不肯承认……

　　未央，你爱上了七少爷。无颜的下一句话里，是满满的确定。我站了起来，惊慌失措……在无颜明净的眼神下，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既然爱了，就该勇敢的说出来。无颜最后的一句话，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可是，要怎么告诉他……一直以来，我都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仰望着那袭纯白高贵的白衣？

　　又要如何对他说？在心底，他的微笑，已经足以抵抗北国雪夜的寒冷；午夜梦回，我竟然能在那样的微笑中再次入睡。梦中，有淡淡的花香，宛然流转。我和他，宛如萤月般遥远的差距，在我的心底，又是怎样的自卑和无助；

　　就算我可以淡忘那个血色的冬夜，就算我可以不问身份的差距，窒息的我……又怎么能告诉他，我曾经爱过的人，都在那条血路上消失，面对生命中唯一的温暖，我已然无法用爱去守护；

　　所以，请原谅我于这个刹那的退缩——那个在记忆中模糊的童年，已然竭尽了我所有爱的力气……从那天开始，我就告诉自己不要再爱任何人；不要再让我所在意的人倒在那样的血色中。花满楼，对不起，我，不能爱你。

　　有那么一瞬间，我宁愿，那天离开时不曾转身——也许，百年之后，我可以带着这份最完美的爱恋静静的老去，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可是现在，我却只能选择逃避。平时，常常跟无颜混在一起，除非万不得已，我决不会回别院。无颜，应该知道我的心事吧？所以，很多时候，她只是静静的看着我，眼中有我所不懂的悲伤和无奈。

　　“未央。”那天我要出门的时候，花满楼唤住我。我回头，看着繁华丛中的公子，心里没来由的慌乱起来。我低头，掩住眼底的惊慌，却忘了，我的惊慌花满楼根本看不到。“别院里……缺了什么东西么？”我因为这样一句话愣住，花满楼这样说，是在责怪我的逃避么？

　　我沉默着，无法回答花满楼的话。那天以后，花满楼再没问过我类似的问题，我知道，他在纵容我的逃避。于是，我避过夏天，避过秋天……可是，我是七少爷的贴身丫鬟，所以，我们依然不可避免的见面。

　　转眼，又是一年江南雪。园子里的白梅悄然盛放，夹杂着轻盈的雪花。“江南……真的下雪了呢。”我推开窗子，轻声喃喃。当年花满楼曾经说过的话犹在耳畔，只是，听话的人，已然回不到从前。

　　“未央，”他的轻功世上少有敌手，就算他刻意放重脚步，如果不是他叫我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她就在我身后。“我听见了雪花的声音，下雪了，院子里的白梅也盛开了吧？”他离我很近，温热的气息就吹在我的脸上。

　　我转身，避开他的气息，呼吸却不由自主的开始紊乱。我茫然的看着雪中盛放的白梅，命运……真的很可笑，让我在经历了刻骨的寒冷之后，又猝不及防的给了我这样的温暖，然而，却夺走了我拥有温暖的勇气。雪花夹着冷风吹在我的脸上，隐约的夹杂着白梅的香气。

　　“我眼盲了十三年，但是现在，我跟别人，已经差不多一样了。”和我并排的站在窗口，白色貂裘的公子再一次开口，“所以……未央，过了这个冬天，我打算搬出去住。”我惊讶，离开？这一年，我无端的逃避着花满楼的温柔，却从来都没想过，温暖也会自己离开……也许他和我，从现在开始，已经走向相反的方向了。

　　花满楼转身，对着我，“未央，你愿意跟我一起去么？”

　　我静静的看着他，那样淡定温暖的微笑几乎让我忍不住答应。可是，答应了之后，依然是日日相对，我不知道，这样的滋味，我还能忍受多久？所以，我宁愿拒绝他的邀请，“少爷既然想搬出去，自然是想证明自己能照顾自己，所以，未央就留在花家。”

　　我的答案，彷佛在花满楼的意料之中。所以，他只是轻轻的微笑，点头“这样，也好。”

　　我想，就算我不跟他搬出去，花满楼也会生活的很好。因为他曾经说过会开心的活下去。也许，这样的分别，对彼此而言，都好。

　　他过了这个冬天就要离开了。所以，这个江南冬天，我感觉彻骨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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