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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四月五日周六阴
月亮在白日隐藏身影,夜中光华却胜过一切,黑夜便是这光的随从,是这光的归宿。
——安娜
爱伦进来的一瞬间,我藏起了笔记。待他跑出去,敲响他人房门时,我最后瞥了眼笔记,看到这句话。
“月亮”?
“黑夜”?
摸了摸胸口的那物什,寒冷而可怕的颤栗渐渐平复,外面传来的喧哗已经挤满了这没关门的卧室。我合上笔记,把它放入口袋中。
你邀请我来到这里,想必已经把一切安排好了吧,包括你的身体,对吗,吾友?
顺着走廊往前,前几日全被我忽略的细节一点点展开来。
那些看起来作古的画像,每一张,都是用精细而名贵的颜料染成,每一个银发的美齐拉都面无表情,高傲的抬着头,注视着来到这城堡里的客人。他们的脸色都一样苍白,或立或坐,矜持之态跃然纸上。
唯独最靠近楼梯的一张画像看起来似有不同。
画中是一双父母和一对异卵双胞胎。左下方的少女挽住母亲的胳膊,半倚半坐,姿态慵懒雅致,透着妩媚。她后方立着的是她的兄弟,或许是年少,这位少年有和他的姐妹无二的精致面容,雌雄莫辨,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垂着眼睑注视着他的姐妹。他们的父亲则手搭在坐在前方的妻子肩上,虽然表情漠然,却透露出一种别样的温柔。
更让人觉画师独具匠心的是,靠近少女右耳的脸颊上那颗痣,是一枚没有米粒大的黑色钻石镶嵌而成。在一定的角度下,能让人观测到这颗极小的黑钻。
“黑夜”。
扫过画的下方,我顿了顿。
“班德里克。” 斯塔路的声音唤回了我的神志。
他平日懒懒散散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狐疑,看向我盯着的那张画像。
“斯、斯塔路,”带着一些颤音,转过身,我低着头,“下面,他们找到了?”
男人视线转回我身上,我看不见他的脸,但他的声音里透着无奈:“你又哭了?”
下方的混乱似乎和我们无关一般,我们假装最好的朋友的尸体没有在这阴森古堡里被一堆利益纠缠的人翻找出来,身体如同展品般被完全不关心他的人评头论足。
就这样,两个男人丢弃了身份,席地而坐,就在那张画像下的地毯上。
“班德里克,我们认识了多少年了?”
“……呜……我……我记不清了……”
“你和卡勒斯从小就认识了吧。你们和我在教会学校第一次见面时,我还是个粗鲁的铁匠家儿子。”
“……”
“卡勒斯和所有的贵公子一样,嘲笑我身上的汗臭味和举止,我和他打架了。我记得你一直想把我们拉开,结果被我揍了眼睛。卡勒斯几乎要捏断我的喉咙。”
“嗯……卡勒斯……就是那样,我们被……被博卡列特利拉先生罚、罚去打扫奖杯陈列室。”
“在那里,狂妄的我忍不住对不久前揍了我的你们吹牛了。”
“你、你说、说你的名字也、也会刻在奖、奖杯上……”我抽噎着,埋首双膝间。
“从那以后,卡勒斯和你就接受了我。这是我第一次得到贵族的承认,对于一个平民出身而且有野心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觉得振奋的了。”
“斯塔路,”有些难为情,我停顿了一下,“你……你希望成为美齐拉的家庭律师,对吗?”
在我们成为朋友后,斯塔路充分利用他出类拔萃的双商,出人意料的变成了比卡勒斯更甚的翩翩公子。不是说他开始铺张消费,而是真正掌握了面对不同阶层的礼仪和知识,博学造就了他的文雅,机智造就了他的多谋。
卡勒斯不止一次在我面前称赞自己的眼光,选择了一个绝对有益的朋友。当然,他也视斯塔路为自己的对手,双方明里暗里较劲了许多年。
在女人的问题上,两者更是明抢豪夺,卡勒斯用贵族的优势吸引淑女们,而下一刻斯塔路就会利用手段抢到卡勒斯最中意那一位的芳心。
我们在这之间又认识了比奇和爱伦,卡勒斯却依旧最为欣赏斯塔路。
“他终有完全为我所用的一天,他会屈服的,这位‘极度自负先生’。”卡勒斯曾胸有成竹的说道。
在另一边,怀中靠着痴迷少女的斯塔路却对我笑道:“他会屈服的,成为我忠实的投资者。”
那时的我,不过是在这光彩夺目的二人身后,一道暗淡的剪影。虽说至今也没什么变化。
我们都不愿意到那大厅里,看那个曾经走在我们之前张扬不羁的人的冰冷尸体。
即使在小教堂里,我们都没那么抵触,这实在是说不上有什么道理。
“亲爱的班德里克,”斯塔路仰着头,在外人前故意表现出的懒散渐渐剥离,“我知道一些你们的事情。作为朋友,我没有帮上忙,很抱歉。”
哭泣已经停止了。
用袖子擦干泪水,我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下了决定。
钥匙递到他眼前。
侧头盯住黑发男人的双眼,我平静地说:“向我发誓,你会利用好它。”
不知道是从我眼中看到了什么,斯塔路打了个冷颤,慢慢的慎重的接过钥匙。
“我向上帝发誓。”
有些人要付出代价,不仅仅为此。
他教给我的,我要成倍的报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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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位者不需要比自己的属下聪明能干,”记忆中,卡勒斯微笑着,摸了摸抽抽噎噎的我的头,“烤蛋糕需要面粉、糖、鸡蛋、油、烤箱,分工明确,步骤清楚,才能做出好的甜点。班德列,去击溃那个傻瓜吧,你需要的就是好好动动脑子。”
握着钥匙的斯塔路深吸了口气。他走下台阶,敷衍了爱伦的质问,看向已经移到棺材中的那个人。
不用去观察也知道,比奇暗暗投来的视线中充满警告。
认识得再久,他和比奇由于太了解对方,本性相似而互相提防,这点永远不会变。
如果有机会,比奇很乐意在他身上狠狠踩一脚。
而爱伦。瞥了眼那个兀自沉浸在痛苦和愤怒中失去理智的傻瓜,斯塔路明白,这就是个被提着线的木偶。
班德里克给了他一把钥匙。有意思的是,这把钥匙,是打开昨天律师所持的据说装着遗书的盒子的钥匙,还是打开什么大门的钥匙?
大厅中虽说挤着很多人,仔细一数,不过是几组不同利益的集合体。
美齐拉家族。
切利克斯家族。
试图从死狮子身上撕扯下血肉的秃鹫和鬣狗。
这几方人马设置好了棋子,短短几天,和华尔兹一般已经你退我进的较量了多次。
律师手中的砝码,前书记官的推波助澜,医生的提示,还有一些奇怪的仆人。
这就是,卡勒斯在死前设好的局,他已经把前菜准备好了。
这就是,卡勒斯对他斯塔路最后的测试和角力。
“看吧,在我城堡中设计的这个完美阵形,”那个男人棺材中苍白浮肿的脸在他脑中放肆大笑着,“斯塔路,用你优秀的头脑来试着破阵如何?接受挑战吗,‘极度自负先生’?”
“我接受。”斯塔路喃喃道。
旁边爱伦不解的看了他一眼。
医生在此时依旧一遍遍解释着对卡勒斯·美齐拉的死因分析:
“美齐拉先生没有中毒症状,没有明显的挫伤伤口,死亡时间确定是半个月前。”他不停去扶小巧的金属边的折叠眼镜,“在尸体上确实有个刀械造成的创口,但那是早已愈合的伤口,我之前为美齐拉先生处理过,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造成先生死亡的主因,应该是在他脑后的脑底动脉瘤。”
玛丽亚:“脑底动脉瘤?”
医生:“是的,一种先天发育畸形病症,无药可解,切利克斯小姐。”
列农:“请问这病症安娜夫人和卡勒斯都知晓吗?什么原因导致发病?”
医生:“时间过了很久,难以确定,但能确定美齐拉先生摄入了大量酒精,在酒精作用下,血管扩张,如果再受到一定的外界刺激,血管破裂……”
侦探:“那就是意外死亡!”
比奇:“尊敬的先生,也可能是有人蓄意为之,比如熟知卡勒斯病症的人策划如此。请不要轻易下定论。”
爱伦:“如若有人敢用这样卑鄙的手段伤害我的朋友,我发誓,我要让这个无耻之徒死无葬身之地!”他饱满到快溢出的怒火让美齐拉族的小姑娘往母亲身后缩了缩。
列农:“问题是,为什么卡勒斯的尸体会被人替换?如果是意外死亡或自然死亡,犯人有必要藏匿尸体吗?”
大家安静下来。这是任谁都无法想通的问题。
“答案就在卡勒斯身上。”列农说,“在他的身体上。犯人有从他身上能获得的东西。”
“指纹印章!”玛丽亚惊叫出声。
这是贵族一族家主通常用来通信的纹章的一种,指纹有可能是手指,也可能是脚趾,一般只有家主自己才知道。纹章的图案根据指纹的纹路绘制,独一无二,无法仿制,训练有素的线人能迅速判断出纹章真假。
更何况纹章材质独特,被标记的蜂蜡或红墨水中会混有金粉,随季节不同,带有的香料香味也不同。
“我们假设有一样需要指纹印章才能得到的东西,犯人通过某种手段获知了东西所在地,不管怎样也要得到它。而指纹印章的构造特殊,没有家主的允许,印章不能被制造出,当季的指纹印章一定还未完工。犯人熟知该印章的制造程序,在最后的关头,美齐拉先生却在他获取指纹之前意外逝世。安娜夫人负责安葬事宜时犯人没有机会接近尸体,由此,在安娜夫人接待客人们分神时,犯人趁机用管家儿子的尸体和美齐拉先生的尸体进行交换,欲找出有效力的指纹所在。”
侦探先生太过激动,肚腩一收一放,喘着粗气,却声音洪亮的说出了想法。
这推论太过顺水推舟,一部分人当场就信了。
一个警员小声道:“先生,我们是不是应该搜一搜……”
“对,”侦探趁机跳到棺材面前,刚才顾及这美齐拉家族的颜面不敢随意搜查的态度早被冲动打破,“女士们先生们,重要的证据就在眼前,犯人一定对美齐拉先生的身体进行过仔细的搜查,而这行为必然留下蛛丝马迹!”
奇怪的是,作为美齐拉族目前的代表的列农没有阻止他接下来的行为。
倒是玛丽亚大叫了一声:“你怎么敢!”她自己却捂着鼻子避到一边去。
“不,先生,”比奇拦住了再次凑近棺材的医生,“您是事件相关者,我想,您该避嫌,你说对吗,斯塔路?”
不等回答,他环视周围,疑惑道:
“奇怪,这样关键的时刻,我们的班德里克呢?”
爱伦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班德里克太过伤心了,比奇,爱伦,你们知道他的神经比我们脆弱一些。至于医生的事,抱歉,我无从置喙,毕竟我们都是该避嫌者,亲爱的朋友们。”斯塔路不紧不慢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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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受了挑战,卡勒斯。
站在楼上的某处视线盲区中,我注视着楼下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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