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

　　借着火折子，青雅发现两人身处在一个巨大的地底溶洞之中，溶洞内壁长满钟乳石，奇形怪状。既似吊钟，又似象鼻，高高悬挂在二人头顶之上。地下则布满了石笋、石花，使得整个路面崎岖不平。而在两人身旁不远处就是暗河，想来之前她俩应是顺着寒潭落到了这底下暗河之中，然后又被暗河水流冲到了岸边。
　　阵阵阴风从暗河深处袭来，还夹杂一道潮湿腥臭之味。火折子的光焰随风跳跃，映得洞内黑影憧憧，伸缩不定，更添一种阴森诡异之感。两人心中俱不由泛起几丝压抑和沉闷之意。
　　青雅与雨师妾在原地稍作休息，便决定顺着暗河的流向走去。
　　在这幽暗的溶洞之中，火种倒变得珍贵无比。因此，在瞧准方向之后，雨师妾不得不将灯火吹灭，以备急需之时。两人只好将就着洞内微弱的星星碧绿幽光探路。
　　由于道路坑洼不平，又无灯火照明，青雅与雨师妾一路跌跌撞撞。耳边还时不时听到“叮咚”落水之声，益发衬出此地的幽静。
　　青雅本在雨师妾身后，哪知前方的雨师妾突然停止脚步，立在原处。青雅一时不察，迎面直接撞到雨师妾背上。
　　“噗通”一声，两人竟同时落入暗河之中。
　　暗河之水冰凉刺骨。扑腾间，冷冰冰的河水从口鼻之中一齐灌进，青雅只觉寒气直侵骨髓，冻得她直打颤。刚才水中冒出头来，就听到雨师妾怒气冲冲喝道：“你不长眼睛啊，这么大个妖影你看不见！”
　　青雅冻得直哆嗦，还未回话，忽然感到右腿脚踝处，一阵酥麻。就像是有什么腻滑的异物正细细□□。吓得她一个激灵，从水里迅疾窜出，直接跃到边上的钟乳石上，偏生视野模糊，情急之下，头又撞到了垂挂下来的石笋上，顿时眼冒金花。
　　雨师妾听到她的动静，点燃火折子，却见青雅左手捂着脑袋，缩在一方石笋后面，哆哆嗦嗦，心中好奇，狐疑道：“你又做什么幺蛾子？”
　　青雅被石笋撞得头晕目眩，闻言呻吟道：“雨师妾，我觉得我也要发了。”
　　雨师妾满脸疑惑，皱眉不解。又听青雅继续道：“因为我现在眼冒‘金光’！”
　　雨师妾“……”
　　青雅忽然记起刚才在水中的遭遇，赶紧招呼道：“妖女，水里有怪物，快出来！”
　　雨师妾闻言，立刻眯起眼睛对着水面打量起来。同时，脚下毫不迟疑，飞身跃到青雅附近。
　　先前，雨师妾在赶路途中，就有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所以才会停下脚步，以作查探。哪知被青雅这个冒失鬼直接给撞到水里，气不打一处来。此刻拔出月晕宝刀，作势要向那个吓到她的妖物劈去，口中气鼓鼓呼道：“哼！何方妖物，装神弄鬼，赶紧给本仙子滚出来！竟然欺负到本仙子头上，看我不把你劈成四瓣不可。”
　　青雅扯着雨师妾衣袖，小声嘀咕道：“妖女，你这样不是摆明惊动人家，不要现身么？”
　　雨师妾别过俏脸，哼道：“你懂什么，我这叫先礼而后兵。待会动起手里，可不能怪我出手无情。”

　　两人一脸戒备，紧盯水面，以防暗河中的未知生物突施偷袭。
　　半响过去，水面一波未起，溶洞内寂静无声。
　　雨师妾喉咙滚动了一下，小声问道：“小鬼，你可看清那妖物长什么模样？”
　　青雅想了想，回道：“刚才四下黑暗，我也无法瞧清，只隐约觉着是一团软软的、滑滑的东西，还带有那么几丝热意。”
　　“嗯？”雨师妾好奇道：“又软又滑，还是热的？怎么听着像舌头？”
　　青雅浑身一颤，心道，妖女不要吓我。那家伙都摸到我腿上了，难不成还被一个不知名的怪物给调戏了！
　　瞧青雅又惊又怕，还略带尴尬的窘迫状，雨师妾不怀好意，贼兮兮笑道：“喂，小鬼，你不是被吃豆腐了吧？哈哈！”
　　妖女，这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又听雨师妾继续叹道：“哎，这个怪物真是不长眼，放着我这么一个美人不来。不过，也好，谁知那是个什么样的丑鬼。”
　　“……”青雅。

　　眼看火种就要燃尽，而水中又再无动静，青雅忍不住提议道：“妖女，咱们要不要先撤呀？待会火种一完，可就进退难行了。”
　　雨师妾撇撇嘴，点头同意，示意青雅继续前行。
　　两人这次远离河道，紧挨着洞璧摸索前进。
　　溶洞内通道极长，左弯右折，两人走了估摸有盏茶功夫，还未见到出口。
　　青雅忽然扯着雨师妾衣袖小声道：“雨师妾，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黑暗中，雨师妾被青雅突然的动作惊到，闷哼一声，心道你这家伙又疑神疑鬼，非要吓死我呀！
　　现下，溶洞四周漂浮着隐隐碧绿幽光，一片死寂。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外，再无一点异响。
　　雨师妾不由滚动了一下喉咙，略带紧张道：“小鬼，你又碰到了什么？”
　　青雅小声应道：“这里太安静了。按理说我们顺着下流走，地势应当越来越低，你不觉得我们走了一阵，地势似乎越来越高，像是在爬坡么？而且此刻水流声也几乎没有，太过平静，不知怎么，我心里有点发憷。”
　　雨师妾正想笑她疑心生暗鬼，忽然瞥见青雅背后冒出两点幽光，隐隐移动，惊讶道：“小鬼，幽光？”
　　青雅因着背对的关系，故不知身后动静。闻言无奈道：“我当然瞧到这里有光了，不过这些绿光比起夏日的萤光都不如，靠它们照明就别想了。”
　　雨师妾瞧着那两点绿光越来越亮，愈升俞高，似乎快要凌驾两人头顶之上。借着那道神秘的幽光，隐约还可见到两条巨大的身影在半空舞动。雨师妾整个人一下就紧绷起来，颤声道：“不是有光，而是‘幽光’！”
　　青雅完全不知雨师妾在说什么，一头雾水，忽然感到有一滴液体从头顶落下，掉到自个脸上，下意识伸手抹去，只觉指尖一阵黏糊糊的，同时还闻到一股腥臭之气。我滴娘亲，这是多久没漱过口了。直把青雅熏得欲呕。
　　倏地，青雅心生紧兆，抬头往上一瞧，一对诡秘的碧绿幽光正入眼帘。那道难闻至极的恶臭就是从幽光处传来。
　　绿光愈来愈盛，似要将人笼罩其中。
　　只听雨师妾大吼一声：“还不快跑，等着送上嘴么？”
　　未待青雅反应，忽感腰上一紧，就已被雨师妾拦腰抱住，往前奔去。

　　青雅立刻痛哼一声，雨师妾不知就里，心道妖物有这么厉害，就把她咬伤了？疑惑之下一边御风而行，一边开口问道：“你鬼哼什么？”
　　青雅暗吸一口凉气，低声回道：“腰疼。”原来青雅之前从山崖坠下时，虽得雨师妾及时出手相救，但是由于下冲之力太大，腰肢被雨师妾的绸带缠伤，尚未痊愈，此际被雨师妾突然一碰，痛意再起。
　　雨师妾这才记起青雅腰上也带有伤，口中啐道：“活该。”但是手却下意识换了地方。
　　黑暗中，青雅又是一声惊呼，雨师妾立即不耐烦道：“你又鬼吼什么？”
　　只听青雅清咳一声，语气羞涩，声音微弱道“妖女，你手放哪了？”说到最后几字，已是细如蚊音。
　　雨师妾一时心急，根本没注意手放哪了。此刻被青雅提醒，方才发觉手中所及之处异常柔软，不由鬼使神差地捏了一把，竟觉手感不错。
　　青雅立时尴尬，又羞又恼，下意识抡起左手一掌向雨师妾脸上拍去，留下五个大红手印。
　　雨师妾正在回味刚才的感受，冷不防一道阴风向面上袭来，未及反应，脸上便感到一阵火辣的痛意，一时呆滞。想雨师妾自出道以来，从未受过这种委屈，打的还是她珍若瑰宝的脸蛋，士可忍，妖不可忍。怒从心起，举起左手作势也要往青雅脸上挥去。完全忘了是自己不对在先。
　　“混蛋，你居然敢打我的脸，你知不知道多少人爱着这张脸！你居然下的去手，你还有没有人性！毁我容貌者，有若杀身之仇，我跟你没完。”
　　此刻的雨师妾哪里是平时言笑晏晏间令人害怕的狐狸精，分明是个没长大的小孩，青雅一下崩不住笑了起来，反倒忘了刚才的尴尬。
　　雨师妾听到她的笑声，完全没有对自己表示丝毫愧疚的样子，一把揪着青雅右脸，非要让她给自己道歉。
　　二人在原地纠扯间，忽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蓦然想起那不知名的妖物，吓得赶紧住手往前逃命。

　　两人一路磕磕碰碰，亡命狂奔，也不知撞坏了多少石笋，石花。
　　豁然眼前一亮，未看清来路，脚下一滑，双双滚落到一个宽阔的洞穴之中。
　　青雅感到浑身酸痛，也不知今个下山遭了哪般罪，自遇到这雨师妾起，自己好像受伤就没停过！
　　雨师妾的呻吟声从不远处传来，唉哼道：“哎，也不知遭了哪般罪，自遇到你这家伙起，仙子我就没有走过好运！”
　　青雅“……”
　　青雅自顾自地躺在石地上环目打望，发现落身之处极其宽敞，比起那暗河里也暖和了许多。山洞像是天然形成，顶上也垂挂着极多奇形怪状的钟乳石。不过，此地更加高阔，再也不用担心头撞石笋了。
　　瞧雨师妾已从地上坐起，也在四下打量。青雅突然记起那神秘怪物，好奇下出声询问：“雨师妾，刚才你可有瞧清那怪物是何模样？”
　　雨师妾撇了撇嘴，道：“刚才那么暗，逃命都还来不及，哪还有心思去瞧它长啥样！”似又想起什么，皱眉道：“不过，看那家伙样式，像是条蛇，可又怎会出现两个身子，真是奇了怪了。”
　　青雅闻言低头思忖片响儿，忽又道：“雨师妾，你不也是妖么，为什么那么怕？而且都是妖，为何差别这么大？”
　　雨师妾俏脸一寒，冷声道：“我家没那么丑的妖精。”该死的，居然把我跟那么丑的妖怪相提并论。
　　青雅见雨师妾忽然变脸，不知哪里开罪了她，不敢再作声。一时之间，两人陷入沉默。
　　突听“嘎巴”一响，像是有人不小心踩断树枝发出的声音。
　　声音虽轻，但在这死一般的静寂中，却无异被放大了好几倍。
　　青雅与雨师妾互相对望，发觉都不是对方所为。心中疑惑，凝神细听，发觉隐隐有人声从岩洞另一头传来。

　　两人立刻谨慎朝着声音方向探去。岩洞的另一头竟然是一个宽阔的广场。
　　此刻有一群人正手持火把聚集在广场上，将这阴暗的地下世界映得灯火辉明。
　　青雅身处的岩洞位于广场上方，洞口处还挡有一方铜钟大小的钟乳石，恰好遮住了那群人的目光。雨师妾与青雅便藏身在石后暗中观察。
　　青雅定眼瞧去，赫然发现师叔云中子和师兄青翎就在人群之中。瞧众人身上衣饰，看来都是道门中人。心下欢喜，即刻就想呼唤他们。话至唇边，倏然记起尚有雨师妾在旁，赶紧掩口止声。青雅内心矛盾，悄悄朝雨师妾瞧去，发现她也正望着自己，神色复杂。
　　记起初遇雨师妾之时，青雅认为她与水妖沆瀣一气，冷血无情。可之后雨师妾多次相救，共经几番生死，早在不知不觉之间对她改观。内心实则已隐隐把她当做友人。只是碍于道门与妖族之间的嫌隙，不愿承认。此时若自己贸然出声，必定会惊动到下方的道门弟子。以师叔的固执脾性，见着雨师妾孤身无援，定然不会放过她。青雅内心挣扎，不知如何决断。
　　见到青雅脸上神情忽晴忽阴，雨师妾突然笑道：“小鬼，你师门的人就在外头，为何不呼唤他们救你？”
　　青雅一时窘迫，不知如何开口。总不能告诉这个妖女，自己不希望她被师叔抓住吧！
　　感到雨师妾的气息再次靠近自己，青雅下意识后退一步，一副如临大敌的戒备样，瞪着雨师妾。
　　察觉到青雅的动作，雨师妾身子一滞，眸光微敛，旋即停在原地低头轻笑。如瀑的秀发也顺势滑下，遮住了她的绝世容颜，使青雅看不见她的表情。
　　青雅忽然觉得，眼前的雨师妾无比孤独，竟无端令她生起一丝心疼。犹豫片刻，欲言又止。良久，方才轻轻问道：“雨师妾，你没事吧？”
　　雨师妾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她抬起螓首，仍是那副烟视媚行的骄傲模样，对着青雅嗤笑道：“小鬼，仙子我已经玩腻了，可不想继续跟你这个拖油瓶一起了。你不走是舍不得我呢，还是想被我继续奴役呢？嗯？”说到尾字，偏还故意一颤，更是娇媚无比。
　　青雅嘴角一扯，面无表情。心道，刚才居然对雨师妾产生同情之意，自个定是摔糊涂了。
　　见雨师妾已不再阻留，青雅只好决定回到师叔身边。
　　未行几步，似又放心不下，回首望去，只见雨师妾掩映在岩壁昏暗的阴影之中，茕茕孑立，平日里眉间那抹耀眼的朱砂落梅也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色彩，无端落寞起来。

　　云中子等人本在广场上商议下一步打算。忽见岩壁上方，落下一道身影，立时戒备起来。其中一人出声喝道：“什么人？”
　　青雅双足落地站稳后，深呼一口气，回道：“空桑玉虚宫长琴门下，弟子青雅。”
　　听见青雅的声音，云中子立刻从人群中探出，喜出望外道：“呀！真的是青雅。”
　　又听另一个年轻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高声欢呼“青雅，你没被吃掉啊！太好了！”青雅顺着声音传来方向望去，原来是青翎。
　　见着青雅平安回归，云中子和青翎心中大喜。两人围着青雅团团打量，见到她满身挂彩，不由皱眉，担忧不已。
　　“哈哈！恭喜师侄从妖狐手中安然逃出。”原来是紫阳真人上前，对着云中子含笑道：“师侄平安回归，云中贤弟总算可以安心了！”
　　自晨间青雅被雨师妾掳走后，云中子和青翎便紧追其后，欲救回青雅。而真言宗之人自然也紧跟二人身后。却不料雨师妾故布疑阵，甩开了众人。云中子眼见失去雨师妾下落，心中忧虑。紫阳真人安慰道，“妖狐定是冲着姑射神山近来的异象所来，她抓走青雅，无非是想从她那打听消息。所以妖狐一定不会离姑射神山太远，若是我们即可启程前往姑射，说不定会发现妖狐踪迹。”
　　云中子眼下别无它法，只好随着真言宗一起前往姑射神山。一行人刚至山脚，便碰上早已达到的天池听潮阁弟子司青霜以及净念宗不舍、不念。从他三人口中得知，姑射神山上此刻早已聚集众多妖物。不过这帮妖物似乎不知有关神山的真实情况，正在山中四处搜寻线索。
　　云中子忙向三人详询，可有发现九尾狐妖的踪迹。但三人皆表示未曾见到狐妖行踪。
　　于是紫阳真人建议，不如众人先行入山，或许进山之后会有所得。云中子一方面挂虑青雅安危，一方面又心忧师门所托。无奈之下，也只好跟随众人先行入山。
　　众人一番商议，最后由不念领路，带领大家潜入神山山腹。
　　原来当日东海渔民所见异象，并非表面如此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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