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藏经

　　在上海西南角的一条幽静弄堂里，不知什么时候聚集了一群人，穿着统一的黑色西服，列成一队走在路的中间，在昏黄的路灯下，黑影被拖得老长，远远看去像是有百鬼在黑夜中行走一般，而我，便是这夜行百鬼之首。
　　我走到一幢红色顶的洋房前，停下，按响门铃。听到房内传出应答声后，我后退两步，恭敬的弯下腰等待。身后的人跟着我也纷纷九十度弯腰，场面滑稽又诡异。
　　传说在这红顶的洋房里住着一个从地狱里逃走的恶鬼，她无所不知，她掌控生死。但是除了洋房的主人，谁都没有见过她的长相。恶鬼可以实现别人的一个愿卦，洋房的主人则要收取等价的回报。看似公平，其实在求愿者踏入洋房的一瞬间，命运的齿轮就已失去了控制。
　　我见过很多来此求愿的人，在实现愿望后没几天便死于非命，或堕入痛苦的深渊。可现在，我依然站在了这里，因为我知道，为了实现那个愿望，我别无选择。
　　等待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洋房的铁闸门缓缓打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像无数的凶残猛兽，低吼着从那扇铁门中向我走来。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垂在腿边的手悄悄在裤子上擦了一把汗。
　　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人走出来，对我说：“林先生久等了，老爷正在前厅等您。其他人还请在此耐心等待。”说着，他向身后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点点头，整了整衣服，跟着老人走进了洋房。
　　从铁栅门到前厅不过短短数十步的距离，我却好像走了漫长的十年，脑海中不断猜想着房间里诡谲的摆设和那恶鬼的模样。直到老人打开前厅厚重的大门，眼前的景象简直让我大吃一惊。
　　偌大的前厅里，放着一顶巨大的、金属制的鸟笼，鸟笼里铺着厚厚的、柔软的垫子，一个约莫十六七岁、蒙着眼睛的少女正坐在鸟笼中央。房间里昏暗的光线，根本看不清楚少女的模样，只大概看得她穿着一身藏蓝色的华服，头发长长的垂到地面上。
　　“林老板，小女自小眼睛患有怪疾，不能见光，这么晚请您来府上，还请见谅。”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鸟笼的侧后方响起，说话的正是这洋房的主人袁千坤。
　　“袁老板客气了，坊间都知道令千金卜筮极准，此番叨扰，还请袁老板海涵。”我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苍白的肤色，薄薄的嘴唇，头发整齐得梳在脑后。微微发福的身板穿着一套暗红色的长袍，胸前吊着一串金色的怀表。
　　袁千坤满脸堆笑，道：“不知林老板此次前来欲求何卦？”
　　“但求一记平安卦。”
　　“哦？”
　　“三日后，在下要北上去趟天津的福星聚，有件东西势必要得，还请令千金卜筮一卦。”
　　“福星聚”少女突然开口道，“聚的都是些魑魅魍魉，变幻难测。”
　　“这……”
　　“如果林老板不介意，可带小女同行。”
　　“什么？”我和袁千坤异口同声讶异道，少女面无改色，继续说：“乙属木，酉属金，乙酉相克。林老板此番北上求的是不义之金，自是凶险万分。若能带上小女，或可保林老板平安。”
　　我吞了吞口水，看向袁千坤。此番请卦，我本是做好了倾家荡产的准备，只为那件豁出性命也必须要得到的宝贝。如今这邪魅的少女竟要同行，且不论花费，风险肯定会少很多，我自然是千百个愿意。只是不知这傀儡一般的袁千坤是否舍得将这尊财神借与自己了。
　　袁千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他搓着双手对林老板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上海滩古玩界林书青林老板的名号众人皆知，林老板如此有诚意，小女必将护得林老板平安。只是我这个女儿，从小体弱多病，怕是不能承受这一路的舟车劳顿，愿林老板可体谅我一番护女之心……”
　　“父亲也可与我一同北上。”少女打断他的话，冷冷的说道。
　　“珞玲！”袁千坤尖着嗓子叫道，嘴边的肌肉不断颤抖着。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鸟笼里的袁珞玲，叹了口气，说：“既然小女这么说了，不知林老板意下如何？”
　　“我自然是非常欢迎二位一同前往的。这样，我现在就回去重新安排一下行程，一定确保袁……小姐和袁老板的安全。”
　　“多谢林老板，那就三日后见了。”
　　袁珞玲说完，便背过身半躺下来，不再说话。只留下一个背影，像极了一只华丽的蓝色知更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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