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

作者:妍小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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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又是一轮黯日升起,一切如常。只是有人心安有人伤。
      晨起,滕嫚想去唤琬儿起床,途经了向桢睡着的那屋子,驻足。几个时辰以前的柔情浮现,那伤疼也随即而至,一浪无尽的伤悲淹没了她。抚了抚胸口,她往舒琬的屋子走去。
      推开虚掩着的门,映入眼帘的仍是一样的整洁,可舒琬并不在屋子里。
      此时舒琬应该是在屋子里梳妆打扮才是的;滕嫚一摸舒琬的被褥,竟也是冰冷。本是约好了的秋晨散步,这是第一次的爽约。再放眼屋里的陈设,多了几分寂寥,藤木梳妆镜周围好似挥洒着眼泪的痕迹,回想起昨夜舒琬的一言不发,滕嫚的心彻底凉了。
      她连忙绕过木桌,走近舒琬的梳妆镜前翻找;还好,没有带走什么,只是好些散碎银钱都没有了。她几乎是奔着出了舒琬的屋子,急促的脚步声在楼廊回响。
      清晨薄雾之间,苑里的孩童们还在熟睡,只有一位老人晨起浇花打理苑子。
      “张伯,见着琬儿了么?”滕嫚心急地问。
      “嗄,琬儿啊,出去的——出去的啦。”因为耳朵不好使,便是大声应和着,滑稽的举着锄头。
      “那,她说去哪儿了么,怎么这样早就出去了?”
      “琬儿啥子都默供(讲),就出去嘚啦。”张伯放下锄头,一只手倚在上头。
      “诶。谢谢呐张伯。”滕嫚没多问,也怕大伯担心,自己的心却焦急地不得了。
      踱步回了屋,见三舅舅的房门敞开着,想让向桢帮忙找找,径直走了进去。
      被褥和热水瓠子叠放整齐地在宽木桌上,看样子向桢是打算离开了。向桢闻声,忙从椅子上站起,手忙脚乱揉着一张便条,不知觉掉去了地上也没敢捡:“见你和琬儿都不在屋子里头的,我还想着留个条子再去报社去;诚谢您们的款待,我,我该去上班了。本来不该打扰……”他抿了抿嘴,顿了顿,“怎不见琬儿?她还在睡吧?那替我转告谢谢行吧?”
      滕嫚急得不行,哪有功夫听他一个一个道谢的,直摇头就想接话。向桢又说:“也谢谢你了,嫚儿。”
      这一声 “嫚儿”,叫痴了滕嫚。家中数人,连同舒琬,为了区分小字,才一个带“小”、一个添“儿”;而从向桢嘴里,他却脱口而出这开天辟地,又亲切肉麻的小字。
      向桢又如何知道呢?他只想到了这是旧式家庭都喜欢这样带着“儿化音”叫唤孩子的,也不觉得奇怪。他看着滕嫚这入了神,四目相对之时,只觉暖流奔涌,目光定定地锁住彼此。两人最蚀骨的缠绵就是只这样痴傻地相望。
      “我……”
      “我上班要迟到啦!”向桢从裤兜儿里掏出个破旧的怀表,撇了一眼,就想往外走。
      “向,向桢,琬儿不知哪儿去了,带了些钱……”滕嫚没敢追上去,但语气里填满了急切。向桢回过头,她走近了些,接着讲:“张伯说一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她同我往时都是一同外出的,我想去找找。”
      向桢一听,放下了公文袋。刚想说一起去找的,又记起包里的文稿要在今天上交,忙提起来。“我看琬儿不会是不辞而别的人吧。你先不要着急,我这里还有昨天给琬儿写的书稿,我今天真急着交。等我交完了我就去找可以吗?实在对不起了!”
      “嗯。”滕嫚也想到自己该识大体些,不好意思打扰他,只好道了声谢,让向桢去了。她刚想往外迈步,踩着了方才向桢遗留的便条,弯腰捡起,展开,痴笑了自己。
      便条上的铅笔字迹清秀,笔画分明,横竖撇那都透着一股油墨气质。那未完成的“嫚”字吸引了滕嫚,女字偏旁柔弱地立着,曼字只有触了顿笔,便胡乱地扬去了格子外头。滕嫚看着,开始疑心,向桢写下这个字眼时心里浮现的是怎样的她呢?
      苑子里逐渐吵嚷起来,几个妇女姑姑的训骂声开始了,孩童熙熙攘攘起了床要去到学堂,一片拌嘴唠嗑。忽然,滕嫚听到了几声——
      “琬姑姑!琬姑姑好早!”
      “哇,有大鱼诶!琬姑姑给买鱼吃嘞!”
      娃子们叫喊着,琬儿清澈的声音在门厅里荡漾。滕嫚奔下楼去,看见远处舒琬轻装素颜,手里提领着好些菜,喘着迈进门;见着了滕嫚焦心的眼,先是一愣,继而傻傻地笑了:“小嫚!真对不起忘记跟你说了,我今天自己偷跑去了!”
      滕嫚急的有些气了,不太开心的样子:“唉,满院子不见你!”她背过手,揉攒起向桢留下的字条,塞进衣服袋子里。她低头看见了都几乎沉到石地板下的布袋子,皱起眉头,连忙伸手去接。
      舒琬见着滕嫚这心疼的,欣慰地调笑她,避开滕嫚的手。“这样早孤身出去,还去大菜摊买鲫鱼。大菜摊子离老远,多危险呀!出事儿如何办呀!”滕嫚见舒琬这没事儿人的样子,还调皮地摇晃袋子不给她,越说越急,“还差点喊向桢去……”她的表情渐渐凝固了。
      霍尘跟在不远处,微微喘着气。他的手里也是一大袋装满食物的布袋子。
      舒琬这才开口,“小嫚,抱歉抱歉嘛!我想着留向桢在这里吃午饭的,想给你们补点好的……嘿买着买着就忘记掉时间啦!”她分给滕嫚一小袋子,招呼着霍尘走进门,“嘿你说巧不巧,我正买鱼呢,就在那摊子那边,就是鱼贩子那里,我看见他了!霍先生,嘿嘿!”
      滕嫚松开紧缩地眉头,点头问好。舒琬拉起滕嫚的手,往屋堂里走,一蹦一跳得;霍尘默声跟在后头。“他好心的就要帮我提回来了。诶!谢谢你,放这边谢谢啊!”她对着霍尘说。
      “向先生说,他急着交稿子。”滕嫚倒腾着布袋,几个小娃子闻着鱼鲜味跑进来,拉着嫚姑姑就要看鱼。
      “我知道,我知道!”舒琬拿了几块小点心给孩子们,“刚才回来碰见他了,急喘喘在追公车呢!我喊他不忙就过来吃午饭。”
      滕嫚应了声,转过头正对上霍尘的眼睛,他还有些困倦的,看样子是起的很早的。“霍先生辛苦了,这是?”
      “噢!”舒琬想起来,就把滕嫚朝着霍尘哪儿推搡去,接过话说,“霍记者说他还有些什么稿子的问题要请教,特地一大早要来找你的嘞!”她明媚地笑着,嘴角有个米窝窝很好看。
      霍尘友好地点头示意,碰上滕嫚如月光皎洁的眼睛,心怦怦跳起来,“滕小姐好。” 也不知怎么了笨手笨脚,笔记本差点滑了手;他一副急迫样子,一面说:“就几个问题,上次这个笨脑子忘了请教了!不会打扰您太多时间的,滕小姐!”
      见他掏出笔记本就要打开,滕嫚被这着急的样子也逗乐了。转过头又见舒琬正歪着头挑眉笑着,嫣然道:“霍先生不急,这边请。”
      霍尘茫然,看看舒琬,乐呵呵地挥着手;这又回到滕嫚身上,见她舀了点凉好的温水,搓了一把毛巾递给自己;而后领着上书房去了。

      临近正午,阳光照开了浓重的雾气;藤蔓也自由地沐浴着日光,生机盎然。
      滕嫚稍整顿了思绪,抬眼看见霍尘着奋笔疾书的认真样儿,连头都来不及抬一下,便起身给霍尘添了些茶水。她隐约看见了楼廊下仿佛有人影穿过;又听见霍尘轻轻念叨,被茶水声一混,也听不清。
      “霍先生说什么?”滕嫚问,将茶水轻置他的桌案前。
      “植-物-,滕-嫚-小姐-最-喜-爱-藤蔓,喜爱-它……”他还是埋着头认真书写,笔尖沙沙作响,好似一首欢乐曲。
      滕嫚不问了,她放轻身体静静听着,听着霍尘的细致认真,听着他的文采跃然纸上,听着那字里行间的崇拜与爱慕……她不敢作声了。她撇头向窗台望去,想要聚焦满眼绿色,可这耳里的声音一遍遍糊着视线。自己仿佛触碰到了什么,无从确认又不想去靠近,仿佛是危险事物似的,但确切某种神奇的力量正在推送它靠近自己。她并没有意识到霍尘是有这般了解自己,自己生命中的喜爱之物,那些颜色,那些神态,那些与人与事的一来一往,都被霍尘写透了的样子。
      这种被人深知被人理解的感觉,起初是美好的;好似是檀香燃烧时的青烟游进了鼻喉,在脑袋里绽开一朵清静安详,是叫人舒心喜爱的气味。但是燃得多了,时间久了,味浓重了,反倒是特别呛鼻,越发难受了。

      还差几刻钟就到正午,向桢还当真来了,手里提拎着水果,步履匆匆推门而来。舒琬热切地迎上去,老远就能听见她爽朗的笑声,和那此起彼伏的孩童们的吵嚷一唱一和,这浣昔老院子迎来了久违的热闹非凡。
      霍尘正领着滕嫚从楼上下来,脚步声还未落,滕嫚忍不住偷着瞥了向桢一眼,看他风尘仆仆的,比早晨离去前还凌乱些。而这也正巧被舒琬瞧见。舒琬的笑颜凝固,两人都顿感一阵尴尬与悲伤。凝视着对方的眼,恨不得知道彼此心中所想所念。情感的纠葛啊,竟给亲密无间的两人划了条界限,渐宽,渐远。
      “三妞,叫向桢,霍尘叔叔。”舒琬说着。
      孩子们随着叫,就争先恐后爬上了桌,帮着分碗筷。
      滕嫚再想看向向桢,迎上的,却是霍尘朦胧的双眸。一惊,遏首。
      孩子们都一言不发,吃的非常快,呼噜呼噜一会儿就吃完了,下桌子去了。他们对向桢始终有些敌意,滕嫚看见他们这神气,便想起继父从前到家里来时,那时候滕嫚也只有八九岁小大人的年纪,每每看见他就非常讨厌。总认为人家是外来的侵略者,跑来抢娘亲,破坏他们的家庭。
      “小嫚,过些日子,我们同去苏杭灵隐寺好不啦,我同向桢和霍尘都商量好好的了,他们正正好快休假了。”舒琬忽的兴致勃勃地提起,看向霍尘,又转去了滕嫚那儿,等待着她的回答。
      向桢听见舒琬叫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也不知道看谁去,嘴巴还嚼着菜。
      滕嫚侧脑想着,象牙筷送了口糯米饭进嘴里,闭口咀嚼着,没说话。
      “你只得打理好自己的行李就得,其他的七七八八的就交给我们啦,好不啦好不啦!”
      “去是去得,只是还欠着稿债未还,实在走不开。”咽下食物,淡淡地应着。
      舒琬有些不耐烦了,嘟起下唇瓣,有些不情愿地撑起脑袋,“小嫚!你不是应允了我的,同我齐去郊游来着的不啦,如今你怎又反悔了呢。不就是稿子么,若是再不得,我可是要翻毛腔(生气)的咯。”舒琬撅起润红的小嘴。又放下了手中的饭碗,看向对面桌那两个大口吃饭的青年,看得他们也都不敢咀嚼食物的了,都纷纷放下碗来。
      霍尘凝视着滕嫚的一举一动,却一言不发。自那一面之缘后,已是数十日不见,见她消瘦苍白;又想起在裤袋里揣着捂热了的礼盒子,心中甚是喜忧掺半。
      滕嫚给舒琬的滑稽逗得没办法了,无奈摇头,“吃吧琬儿,我去还不得。”
      向桢抬手夹菜时,眼睛触到了滕嫚的眸子。也不知何故,相视而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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