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暗

　　笔直地跪在冰天雪地之中的那个人，黑白分明的清亮双眼中，充满了无奈和悲哀。
　　还有，隐隐约约透露出的，强烈的仇恨。
　　天山上的满天飞雪，不知何时已悄然止息。天空是澄净鲜艳的碧蓝颜色，没有一丝杂质。从被白雪覆盖的旷野中望去，蓝天分外辽阔高远。
　　这样碧蓝的苍穹，傲然坦荡地笼罩着雪白的大地。明亮的颜色让慕容灵不知为何有了些许的畏缩。
　　许冰微微闭了闭眼睛，似乎在努力平定内心什么样的激烈波动。
　　“沉澜，我为你复仇了。”他轻声低语，几乎不可闻的话语转瞬之间随着天山上凛冽的寒风飘然而逝。一把抓起了长枪，高大英俊的天剑盟少主一□□向了崔雪暗的心口。
　　所有在场的江湖人，都激动而暗自欣喜地看着这一幕，等待着那个跪在雪地当中的绝美之人心头热血的四溅。
　　不过——有一个人除外。
　　除了，那个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的少年剑客。
　　他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情景。他不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仿佛一颗心在手中握紧，握得皱褶遍布，握得疼痛酸楚。
　　所有的正道人士在他面前大义凛然地围剿“妖人”，却因为惧怕被伤害或杀死而不约而同地退缩；他们口口声声为江湖除害，却甚至不愿意顾及受伤倒下的同伴……此时此刻，他们欢欣的神色，因为兴奋而急促的呼吸，仿佛吸食了芙蓉膏一般泛红的脸色。一切的一切，在慕容灵眼中，都使得崔雪暗脸庞上那一份倔强的孤独更加明亮。
　　如同冲入暗夜里璀璨夺目的流星。
　　那一刻，慕容灵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费解的选择。
　　许冰的长枪距离崔雪暗越来越近。跪在地上的阴阳人脸上依旧没有褪去平静的笑容。最后的一秒钟，他轻轻地看了一眼一直默然站立的慕容灵。
　　他看见，慕容灵紧抿的嘴唇，微微动了一动。
　　随后，天山上迅捷的风，裹挟着一句话，掠过了崔雪暗的耳畔。声音微弱，却在崔雪暗耳中分外清晰：
　　“还有我。”
　　慕容灵不知道，这句话，在那个俊美无俦的人心中，同样清晰。
　　清晰到，打上了一辈子的烙印。
　　……
　　许冰手里的长枪游龙一般刺上了崔雪暗的胸膛，然而，未及他枪尖深入，手中力道仿佛被什么物件猛然挫了回去。许冰定神看去，长枪早已被从中间齐齐斩断，枪头落在了雪地当中。他的手中，只空余了半截精钢制成的枪杆。
　　许冰抬起头，看见面前提着雪亮长剑的少年人，用身体护住了极度虚弱的崔雪暗。
　　天山炫目的阳光下，慕容灵手中长剑耀眼得如同天上银河。
　　“……昆山慕容灵，是你？”将手中的半截钢棍狠狠掷入了雪地，许冰的眼神霎时间锋利如刀：“你师父传你流霜剑，不是为了让你保护妖邪！”
　　“我没有。”第一次出手与江湖正道人士交锋，慕容灵的手心微微沁出了冷汗：“这里没有妖邪。”
　　“哈哈，”许冰冷笑一声，审视着慕容灵：“近来江湖上不见你人影，人人都传言你已经死了，连你师父都要信以为真。要我说，你不但没死，还活得很舒服吧？你久久不回你的昆山，想必是在天山上与这人妖风流快活。现如今，你还有什么脸面站在正道人士面前做出这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许冰话音未落，他身后的江湖群英却已然激奋起来：
　　“快些杀了这个背叛师门的小子！”
　　“许少侠，动手啊！”
　　……
　　“我没有。”一片混乱的唾骂声中，慕容灵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剑柄：“我没有。”身躯禁不住微微颤抖，慕容灵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来，就是这样的单薄与无助吗？那个人，他是究竟承受了多少呢？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去抗衡这个冰冷而遥远的庞大世界……
　　忽然之间，他感觉到没有握剑的左手一阵冰凉。
　　是那个双膝碎裂、跪在雪地之中的绝美之人，握住了他的手。
　　睁着黑白分明的清亮双眼，对他微笑。
　　慕容灵面对着许冰和他身后的人们。他没有分神。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场拼却性命、无可比拟的可怕斗争。他只是将左手的手指关节，都一一扣紧，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即便那只手，已经冰冷如玉。
　　许冰上前两步，拾起了被崔雪暗丢弃在雪地上的玄铁大刀，侧过头，露出一个厌恶之极的表情对着沉默不语的少年剑客：
　　“你没有？既是没有，护着这个人妖做什么？”
　　他话音未落，右手已是举起长刀，向慕容灵砍去。
　　慕容灵左手松开了崔雪暗冰凉的手，捏起了剑诀，右手持着长剑，一剑格开了许冰砍来的长刀，抬剑向他手腕刺去。未及他刺中，许冰手腕蓦然翻转，刀刃转向上，意在斩削慕容灵手臂，然而慕容灵却猛然止住手中长剑去势，生生将已经递出了一半的长剑收了回来，用尽了全力，“铿”地一声将长剑剑锋与许冰的刀锋相接。
　　一瞬间许冰的虎口便被慕容灵长剑大力震裂开来，手中的玄铁大刀已是被慕容灵的锋利长剑斩断成为两截。
　　在场的人都不禁一惊：以慕容灵的武功，适才的一震一劈，已经用了十成的功力出来，毫无保留。
　　这可是，不要命的打法啊……
　　慕容灵手上的流霜剑是昆山历代待选掌门人的信物，传说吹毛立断，锋利无比。剑光流转，慕容灵刹那间罩住了天剑盟少主全身上下几处大穴。剑尖轻点，慕容灵封住了许冰穴道。许冰穴道被点中，登时整个人便委顿在了雪地之中。
　　一时间，在场的武林高手皆尽愤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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