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秋叶

　　片刻局势完全受控，连零星的打斗也停止了，禁卫营侍卫正分头巡视，逐寸搜索，以免有刺客余党躲在看不见的死角里。

　　尚樱隔着人群，远远瞥见姜兆和等十数名进士、文官站在一起，安然无恙，一抺笑意藏都藏不住，泛上眉梢嘴角。她步履轻盈，回身几步跟上銮驾，往东侧的便殿稍作休息。

　　能随驾进入便殿的，都是近身侍从，气氛立时轻松下来。皇帝便把佩剑递给尚樱，笑问：＂朕可是有一段日子没耍刀弄剑了，怎么样？刚才那架式，还能唬住几个胆小的吧？＂

　　尚樱笑着摇头晃脑，＂皇上英明神武，乃不世之武学奇才！樱儿胆子已不算小，刚才也叹为观止！＂

　　＂你的胆子果然不小。＂耳边传来这句话的同时，尚樱看到原本指着她开怀大笑的皇帝，脸色也突然有异，她如芒刺在背，极不情愿地转过身去，一打照面，惊得半边身子都麻木了！＂哥？＂

　　尚楠看也不看她，只管行君臣大礼，＂臣齐尚楠救驾来迟，望皇上恕罪。＂

　　＂快起来，尚楠，你和朕还来这些俗套作甚！＂皇帝迎上来，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累坏了吧？几天几夜，换马不换人，一路不停从雁门关赶回来！＂

　　尚楠淡然一笑，黝黑的俊脸上，扑满塞外的尘灰。＂皇上布的这个局，就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若不是皇上一再提起，臣的大军在边关，要月底才能回来，他们恐怕今晚还没有十分把握动手。臣幸不辱命而已。＂

　　刚好有小太监捧了盆热水进来，侍候皇帝洗脸；皇帝便招呼尚樱：＂樱儿，侍候你哥也洗把脸。＂尚樱待皇帝洗完了，才把自己的手帕浸湿、绞干，双手递给尚楠。

　　尚楠策马千里，日夜兼程赶回京城，又立刻领军粉碎了一场逼宫的阴谋，确是疲惫不堪；谢了恩，便接过热手帕，痛痛快快地擦了把脸。把手帕还给尚樱时，看到她一身太监打扮，瞬间怒意又在眉峰积聚。尚樱见势不妙，迅速躲到了皇帝身后。

　　＂樱儿，你还没胡闹够？快过来。＂尚楠皱眉低声喝道。

　　皇帝打圆场道：＂原是朕见樱儿闷得慌，让她进宫散散心；现在不是好好的？尚楠，你骂她胡闹，可是连朕也一块儿骂进去了。＂

　　尚楠一撩袍子跪下，＂臣失言，臣罪该万死。＂尚樱又惊又急，也立即绕到皇帝跟前跪倒，＂求皇上恕罪！＂

　　皇帝哭笑不得，忙一手一个，拉起两兄妹，＂尚楠，你们就是朕的亲弟弟、亲妹妹，朕又怎么会为这等小事责怪你们？倒是你们，跟朕越来越生分了；樱儿，朕永远是你的六哥哥，你不必学你哥，皇上前皇上后的。＂

　　尚樱应了声＂是＂，可不敢再给兄长找麻烦了，乖乖走到尚楠跟前。

　　尚楠四下环视，有些奇怪地问尚樱：＂跟着你的人呢？＂知道尚樱是一个人进宫的，便吩咐她先退下，在他的马车上等他一同回家。

　　和皇帝又商议了两刻钟，把公务交代完毕，尚楠便要告退。皇帝叫住他，告知已把尚樱赐婚予状元姜兆和。尚楠微笑一揖：＂臣已说过，舍妹的婚事，但凭皇上操心了。＂

　　＂你没有异议，那是最好不过了。还有，尚楠，樱儿今天的事情，你给朕一个面子，就不要动家法了……＂皇帝有些尴尬地沉吟。

　　＂臣遵旨。＂尚楠躬身而退，脸上看不出有甚么表情。直到登上自己的马车，坐在尚樱身旁，随从把门帘垂下，他才露出怫然不悦之色。

　　看见兄长满面怒容，尚樱哪里还敢和他并排而坐？两腿一溜，从座位上滑下，顺势跪在兄长跟前。车行颠簸，她要扶着座位，才能勉强跪好。

　　尚楠有些意外地抬眼，见她已换上一身雅致的湘绣衣裙，和刚才的小太监打扮判若两人。他压低声音训斥道：＂有好好的女儿家不做，偏要作怪，扮成小太监！我倒要回去问问滢玉，她这个嫂子是怎么当的？＂

　　他最后一句话吓坏了尚樱，＂哥，千万别怪嫂子！嫂子甚么也不知道，樱儿也是天天循规蹈矩的，今早进了宫，才知道六哥哥的主意……＂

　　＂即使是皇上的主意，这又不是甚么正经事，你不肯，皇上难道会下旨强迫你不成？分明是你自己贪玩、不安分！你还不知错，还敢犟嘴！还想抵赖！＂尚楠气极，自袖中摸出一柄纸折扇，当作戒尺，在她肩膀狠狠抽打了数下。

　　尚樱又怕又痛，眼泪夺眶而出；她静静忍受着，待兄长责打够了，才轻声央求道：＂哥哥辛苦了这么些日子，求您今晚不要再动气了，先好好歇息吧？樱儿就在书房里罚跪一晚上，等候哥哥发落，好不好？＂

　　尚楠面色稍霁，叹了口气，＂怎么忽然又懂事起来了？你若早这么有纹有路的，岂不省心多了？＂他卷起妹妹的衣袖，见她白晳的臂上已多了几道淡红的印子，微微肿起，忙替她轻轻揉着。＂樱儿，你知道今晚的事有多么凶险？哥哥好不容易把你带大，眼看要嫁人了，倘若这个时候出了甚么纰漏，哥怎么跟死去的爹娘交代？＂他一边责备，一边却把她拉起来，坐回自己身旁。

　　＂哥，樱儿知错了。＂尚樱小声抽泣着，扑进兄长怀里。自她及笄之年起，尚楠已不许她这样撒娇；但转念想到，妹妹下月就要出阁，往后要见面也不易了，便不忍推开，只是嘴上还不肯饶她，＂你认错有何用？哪一回真的改了？若不是皇上说情，哥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说到这里，他心里忽然又是一沉：尚樱跟皇帝兄妹相称，没上没下地肆意玩笑；对自己却畏若神明，连皇帝都要为她向自己讨情，落在别有用心的人眼中，不知又能编造出多少罪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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