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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渭水对峰下人烟之处不甚熟悉,也不清楚辰华君详尽所在,唯一的线索便是沮慧明的乘宇观,好在乘宇观因了观主沮慧明在人间大有名气,上至老叟、下至幼童人人信口拈来。沮慧明不喜她甚至避之若浼,生怕她这种连凡人都不如的东西玷污了他的眼,他有辰华君近似的‘傲气’,却又天壤之别,他的傲气不是骨子里的东西而是虚张声势故作姿态,辰华君自有傲睨自若之风骨令人自惭形秽之姿态。
即便她打心底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去找沮慧明,可别无他法,找人和找物两者相比之下后者更易。
离远了飞渺峰接近人烟,她便有种同他近了一分的感受,心生欢喜,想见他的心情如弦上之箭追风逐电,其实哪怕远远见他一面便也安慰。
她待过、熟悉的地方屈指可数,哪儿人多她便一味的往哪走,手持一条细薄木简,上刻有,‘可知乘宇观如何去?’字样,逢人便递,供人仔细看清上面字样。
她不喜回答问题之人的眼神,可惜中透着同情,亦有浮花浪蕊者满目的邪气一味戏耍却总不告知。
“我知道这个地方。”小幺把冰糖葫芦糖衣咬得咔嚓响,远远瞧着那男人一双肥大咸猪蹄子就要摸上渭水细腻皓腕被她一手拍开,快步跑到自己跟前就要递给她那薄细长条,满目希翼,毫不在意背后捂着手嚎叫的人。
看着柔柔弱弱未料到手劲这般大,还想着英雄救美呢。
她暗叹可惜,却是不接渭水递过的木简,攥着冰糖葫芦木棒子上的小拳头四个肉窝小巧可爱,咔嚓又是一口把最后的糖衣咬完,答非所问:“你喜欢酸果吗?”见渭水茫然摇头,她又说道:“我也不喜,太酸,冰糖葫芦最好吃的地方当属糖衣了,可是吃不完总要浪费,竹子不喜我浪费,我只能强迫自己吃完。”
‘人生苦短,何必强迫自己做不喜欢做的事情,随性便好。’渭水知道自己又是遇见逗自己开心的人了,勉强做完手势挤出一丝笑意便继续持着木简逢人便问,一抹娇美的背影眼看就是要走远………
“往西北走,首城内。”她对着即将远离的人影放声道。
那背影顿了顿,似乎遥遥向她行了一礼,她不甚清楚。
“小幺。”远处烟火人家渐行渐近一袭摇曳绝伦绛紫深袍,骨节分明的手执着一柄精致秀丽的鼗鼓,两旁缀下的灵活小耳在他的走动下轻微晃动。
小幺回过头漾起大大的笑意,细白的小贝齿在小小红唇中泛着令人喜爱的光泽,“竹子,我遇见一个甚是奇怪又可爱的人。”
“哦?”把手边鼗鼓递到她手中,瞧着她手中只剩酸果的冰糖葫芦,“不喜便不要买。”
小幺执柄摇动鼗鼓,两耳双面击鼓隆隆作响,嘟哝着:“可我喜糖衣吖!”把鼗鼓夹于腋下,空出爪子拽了拽他衣角,昂头直视他垂下流光溢彩的眸光,被眩了眼揉了揉,煞有其事地咕嘟着:“真是祸害啊!祸害!”
陆离嘴角一勾,收回目光。
小幺背过脸,嘟嘴一哼,半晌,蹦蹦跳跳继续道:“她好生有趣,看着柔柔弱弱将将被人占便宜,却是眼不眨手不抖给了那人一个响亮的巴掌,那男人叫唤半天定是疼得紧,她长得倒是极美,可惜穿的白衣白白折了一身风骨,她还告诉我要及时行乐,不要强迫自己做不喜的事。”
说罢满目希翼望着上方万分俊逸的男人,这般好看就连天上仙人都要比下去,心中感叹,未曾想她竟是对着这幼童泛起花痴。
陆离扬起精致薄唇,取笑她:“既你同她如此相投,怎地不跟上去与她一道走?”
她一脸惊惧,“可使不得,她要找乘宇观,那种地方可不是我这种小妖去的地方,被抓起来生煎了都要。”亦步亦趋跟着陆离讨好地笑着,“你不会不要我吧?我可是你救命恩人!你可不能当白眼狼。”
陆离反问:“救命恩人?”小幺忙不迭点着小脑袋,他笑意不达眼底,当真一个笑面狐狸了得,“找了根干焉不良的紫竹供我寄身可真是我的‘好恩人’。”
小幺不高兴了,嘟着红唇嚷道:“你怎能如此阴阳怪气同你长辈兼恩人这般说话,我当时不是时间紧迫以为你将要魂飞魄散,急急找了根竹笋嘛,你看你现在不也被我养得亭亭玉立,比我都要高上十来个人头!”说着用肉肉的小爪子比着身量,“我就奇怪,你咋就长得如此快?城东郊外那说话口气老气横秋的耗子精五百年和我一般身量,你将将几十年便已成人形,实在是可怕......”
陆离却是不理背后絮叨的小幺,自顾自走着。
渭水总是觉着有人跟着她,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强烈,假装无意识回过头,仍是栖栖人流车水马龙,亦不问路了,闲庭信步走在熙攘人群中,一张玉容迷了过路之人的心。
遽然加快步伐隐入不起眼被高墙截断的小巷子,飞身越过,耳贴着墙面听着一墙之隔的动静,隐隐听见絮乱步伐和跟丢什的谩骂声,里面依稀夹杂着一道她所熟悉的声音,那被她甩了一巴掌的人,她缩在墙角不敢随意乱动,保不齐他们回过头来找她麻烦。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倚闾而望的父母等候着在外农忙的子女归来,升起朦胧烟火中夹杂着丝丝饭羹香,犬吠声徐徐传来,宛如得到号召似的一声挨着一声。渭水听着越发接近的狂吠声,清醒了些,扶着墙面重新站起,挪动着麻木僵硬的双腿坡着脚越过参差不齐的小巷,遥遥瞥见一只乌黑泛着泠泠幽光的乌犬冲她龇牙咧嘴,自嘲,如今的自己倒如丧家犬一般。
她迷路了,一路曲曲折折走得太过着急没来得及记路,她记性不算多好,唯一算得上出众的地方便是记物,她能记下某些地方的屋筑和依稀特点,其实对于迷路这件事她释然得奇快,并没多大失落感,她只要向西北方向走找到首城便可,不用太在意回去的路。
她知沮慧明定不会告诉她辰华君的事,她有过若干想法,她要是无功而返该如何?亦或许找到他远远窥见又如何?离峰前她踌躇满志似乎并未想如此多,只是要见到他的心情如熯天炽地,如今迷了路,似乎越发确定心中想法。
无边夜色带春烟,一抹似有水雾缭绕素影踱步其中为这漆黑装点了一丝亮色,她脚步发出单调的沙沙声响,透着孤寂,她一路向着西北行去,遇见屋筑便直接越过,真真是向西北。
首城她认识,永思城,百年来的光景让这儿发生了一些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仍是唤永思,却已然不是首城,岁月的变迁朝代的替更让人措手不及。这城池早已没了从前的富饶,只是无边的衰败与苦难,路边饿殍、病态枕藉,满城萧条,仿佛换了个朝代让这座永思城也替换了血肉一般,透着奄奄一息的挣扎。
碌碌不闻的人群看得见的只是眼前饥渴,在掩埋的黄土之下挖出不知那家刚刚埋下的至亲,躲起生火干烤,被人发觉一窝蜂疯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演变成自相残杀,头破血流的在分解着还未死去之人的身体,那人死命嚎叫,想把扯出肚外的肠胃给塞回。
撕打与哭号声接踵而来,一地的殷红与遗落在肚外的五脏六腑亦躲不过饥饿人群的重重包围,有人抓起一颗前一刻还在鲜红跳跃的心脏就啃了下去,被人发觉后立马从他嘴中抠了出来放进自己口中吞下。
有人已然受不了这可怕的一切哭嚎着去拍打肮脏、荆棘的城门,拍打声却是石沉大海不得回应。
渭水躲在破损墙后胆寒发竖挪动着步子,她从邻城的门走过,她知道城门的另一端,那里虽不富饶但也欣欣向荣,全然不至于容不下这群病饿的可怜人吧?
有人看见渭水白洁衣角,步履蹒跚跑向她。
那种眼神不甚友好,仿佛是看见一顿美食一般透着垂涎,有一就有二,似乎她才被人注意到,皆是投以这种神情。
渭水不做它感转身就逃,背后一群骨瘦嶙峋的人跌跌撞撞追着她,她至今都不信这是永思,这真的是永思?即便是百年挥霍无度也不至于落魄成这般贫瘠无医可救治的田地吧?很快她便甩开了那群步伐不稳好些天未曾进过食的人群。
这城的尽头却是另一番景象,黄肌瘦骨罹患重疾沉寂地躺在街口无人问津,他们毫无生气似在默默等死,死气沉沉已然准备好投入死亡的怀抱般,另一头却犹存挣扎,有着强烈活下去的欲望,啃食着同类。
渭水一列走过。
停驻在躺在地面用一席麻布粗衣垫底的老妪跟前,她很干净,起码在渭水步入这永思之后看见稍微算得上是干净的,虽然两颊凹陷透着将死的病态,只是身上脸颊无甚乱七八糟的脏东西与尘灰,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她似乎感觉到有人靠近她,艰难地掀开眼皮,眼前影影绰绰只见大概婀娜身姿,眉目发光明秀不像病人,微微劝道:“女郎,这儿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去另一头,也许你可以等到城门大开的一天。”人之将死,却还是有着天真的想法。
渭水低头看着她,料想坐在她身旁看看能不能救治,却被她气若游丝制止:“可别!离远些,这儿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渭水走进些,她才注意到渭水衣着身姿,又疑问:“你是哪家权贵女郎?你父祖可是有说这儿是疫病蔓延的地方吗?看你身量衣着,为何不离开这鬼地方?”
天下钱权可使肉白骨、活死人,病难尚且不例外,有权有势之人得了什绝病都可多活上那么几日,何况令禁闭的城门微微开那么容下一人的小缝,受苦受难的永远是无门无户人家啊。
渭水蹲在她身侧,勾着她一丝灰白的碎发挽到耳后,不动声色用灵力扫过她全身,非常微弱的生命力,这种感觉在妹姬体内也探过,给她渡入灵力却无妹姬杯水车薪的无力之感,她大喜,吸掉在她体内徘徊不去的病源,为她渡入灵力。
这病源很猛,吸入之后在她体内横冲直撞,时烧时寒,而老妪奇迹般的再无晕眩、挠心挠肺的烧身之感,只觉浑身轻快。
渭水嘴角溺出一丝血,拿出一直攥在掌心的木简,递给她,这儿实在变化太大,却是和记忆中的永思完全重合不上。
老妪接过却是看着她的,紧皱着眉头令额上深刻皱纹更是明显,抹去她嘴角鲜红,“这是………怎么了?”她并未好全,还有一丝虚弱,抬起的手无力泛酸,很快落下。
渭水摇头,指着她接过的木简。
“乘宇观?”她未曾读过书,不识字,不过乘宇观这三字她是识得的,永思衰败,天未曾落下一滴雨水,常年的干枯令农人断了生计,手头有家底的还好,无甚家底的只能坐吃山空,加之外头人生地不熟也不懂何闯荡,便也留下了大都人,她小时常常受父辈影响,跟着求卦求福皆是乘宇观,后来饥荒越发去得勤恳,只是饥荒第二年乘宇观却再无道士坐镇皆迁去当今的首城。
别人第一识得的字皆是自己名姓,而她却是乘宇观这三字,早早烂熟于心,“这儿的乘宇观早早荒废,当今的首城新筑一座,白斋观主坐镇于此。”沮慧明号白斋。
见她疑惑,她又道:“暨安城,当下的首城,再北面,常年寒冬腊月的地方,即便是暖季也透着几丝凉意。”
渭水微颔首便是向她道了谢一般,摇晃着身子将要离去。
老妪悄然环顾四周,仍是缩在一角未动,拽着渭水衣角,只觉手心似抓着一抹水一般的感觉,“我同你一道去?老婆子年纪大可是手脚灵活,眼不花脑尚未塞满浆糊,路上亦可照顾女郎。”
年纪大了,更信命,她一身病痛得以安好,便觉渭水就是她命中的贵人,自然不会由她独自一人离去,加上她本身孤苦伶仃一人,如今有人作伴,有个挂念,她便也不觉难过。
渭水其实舍不得拒绝她,她给渭水的感觉便如老衫树,关心她,爱护她,似乎只要是稍微多话对她好一分的老者,她不由得就会想起老杉树,她早早忘记了回到北疆的路了,不由加入几分代入感,安慰自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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