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惊华

　　三月末春暖，但也还有薄寒，苏流泠昨晚在床边靠了一晚，现在在马车上忍不住连连地打喷嚏。这冻了一夜也就算了，现在小圆还一个劲儿地在她耳边念叨她，一点儿也没有怜惜她是病人的自觉。
　　“好好好，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么。”
　　“小姐，你一个姑娘家彻夜不归，要是让老爷知道……”
　　“你不说，我不说，我爹怎么会知道。”
　　“我会说呀！”一个粗犷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苏流泠简直恨的牙痒痒，一掀门帘露出脑袋对着外面的大武呲牙咧嘴：
　　“你能不能消停点，你要让小圆烦死我呀！”
　　“谁叫你昨晚连个口信也不带害我们担心了你一夜。”
　　流泠闻言一瘪，放下门帘身子跌进车内的软塌里，半晌才开口：
　　“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车轱辘混着她的话音飞速地转动着，把边上的景色都甩在身后，只余下大武偶尔的呼喝声。
　　这边的流泠挨了一顿训，那边也有一群人守在连歌珏的床前挨他的骂。景石带着一列暗卫在床前一字排开，都乖乖地低着头不敢看床上人阴沉的脸色。
　　连歌珏半靠在床头，满肚子都是火气。但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开头责怪这帮人什么好，要算起来真的大意了的人也是他自己。
　　但怎么想都觉得丢人。
　　被个小姑娘一路拖到客栈，这样毫无戒备地昏睡了一整晚。
　　连歌珏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暗卫退下，再示意景石靠近。
　　“昨夜的刺客还有活口么？”
　　“属下无能，捉到的刺客全数自尽。但属下已查出是……”
　　连歌珏一挥手止住了景石的话，嘴角含讽，“还能是谁？知道我来了武林的一共也不过是那几个，而那么急着要我命的，更不会有第二个人。”
　　“爷说的没错，但除了那个人之外，公孙棋也参了一脚。”
　　“蝼蚁之辈，自然随风附和。你去处理的干净些，还有你去查一查那个姑娘的底细。”
　　“是，属下明白。”
　　“对了，看到我的玉玦了吗？”
　　“回…回主子，并没有。”
　　“查，现在就给我去查，肯定还在那姑娘身上。”连歌珏咬着牙把话说完。然后翻身下床，离开了这个叫他生厌的客栈。
　　一行人去了之前容萱等人下榻的那个客栈，一进门就看见容萱在大厅里一脸悠闲地吃早饭，摆了一大桌子的美食，身后还站着一堆保护她的人，这阵仗看得连歌珏是一肚子的火。
　　“连容萱！”
　　“嗯……”容萱很惬意地对付自己碗里的包子，面露挑衅。
　　“算了，随你。”连歌珏绕开她，兀自上了楼，合上门时牵动了自己手上的伤势，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绷带”竟是女子裙衫的纹饰，他顿了一下，吩咐景石：
　　“去找个大夫来。”
　　景石领命下去，连歌珏解了自己手上的“绷带”，笑了下，攥在了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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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流泠捧着《女戒》在房间里一边念叨一边抄，边上的小圆也拿着毛笔片刻不停地抄着。今日理应是苏啸风押镖回来的日子，一想到苏啸风要检查她抄的《女戒》，苏流泠就整个人不好起来了。更何况万一大武向爹打个小报告，那就真的要完蛋了。
　　苏流泠一个人胡思乱想着，手下却飞快地舞着毛笔，手肘一斜，竟把整个砚台打翻在了地上。说来也怪，这砚台也不是第一次被她打落了，可这次竟碎成了两半，吓得她心里咯噔一下。她还在愣着，那里小圆却蹲下收拾起这一地的狼藉。看她愣愣的样子，小圆还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她这才回过神来。
　　临近傍晚的时候，苏流泠正坐在厅里，大武快步走进来面色凝重的样子。她随即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却只见大武朝她直直地走来。
　　“流泠......”
　　“怎么了......”她笑着看向大武，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
　　“镖在京郊出事了”
　　大武的话音当落下的时候，流泠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黄昏的霞光穿过窗棂，遥映在她的脸上，恍惚了她的眼睛。她努力地睁大眼睛，看着大武。
　　“我爹呢？”
　　“流泠……你要…”
　　“我爹呢！”
　　“京城那边传来消息，赶到京郊的时候，已经……已经没有活口了。”最后这一句几乎是从大武里喉咙底部嘶吼出来的。
　　“不可能。”流泠掷了毛笔，猛地站了起来，她直勾勾地看着大武，似是要觉出一丝谎言的踪迹来。
　　“小姐……”大武却低了头不敢看她的眼睛，竟在原地哽咽了起来。
　　“小姐。”小圆在一旁掩面，只低低地劝慰着她。
　　“不可能。”流泠颓然地坐下，只剩下一句自言自语来安慰自己。她眼神空洞洞的，像是一下子把身体里面的东西都给抽干净了。
　　“小姐。”小圆看这个她这副样子，忍不住想上前，却被大武一下子拉住了。
　　“你让她一个人静静，”大武抬起头看着小圆，眼底已是通红。
　　“嗯。”小圆从未看过大武这样，心下也是一片恻然。
　　小圆跟着大武出了房门，两人小心翼翼地合上了房门，合上了最后一丝黄昏的余光。只余流泠一个人木雕似的呆坐在房里。
　　烛火在边上轻轻地曳着舞着，流泠慢慢地低下头，她看着那一纸的乱草，眼泪忽的一颗一颗地坠了下来。
　　“不可能！不可能！”她大哭起来，用手捂着脸一边颤抖一边大喊，就好像她生来就只会说这一句话一样。
　　她喊着不可能，可她自己知道，她信了。甚至在大武满目凝重地走过来的时候，她就隐隐约约地预料到了什么。
　　走镖的人，哪有一个可以平平安安终老的。
　　只是这一天为什么来的这么早，早到她如此的猝不及防、难以承受。
　　……
　　这天的夕阳完全地落下，浓稠的黑色盘踞着整片天空，整个镖局里寂静得连叹息声也都能听清。流泠用房里的冷水洗了个脸，又以冠束发，换上一套习武时穿的男装。
　　她看着妆镜里清朗洒脱的少年姿态，觉得自己格外的陌生。
　　她走出房间的时候，小圆和大武第一时间就围了上来，看见她身上的男装皆是一怔。
　　“小姐……”
　　“小姐，你这是？”
　　“大武，去备马车，我要进京。”她的声线很稳，半点没有哭过的沙哑。
　　“可是小姐，如今天都还没亮。”大武惊诧地看着她。
　　“放心，我不是现在就走，你先去准备着，等我把镖局的事情交代好给刘叔，咱们再出发。”她看着大武，表示自己并不是一时激动下做出的决定。
　　“无论是死是活，我都理应去一趟。”她甚至微微地笑着，但大武却不敢看她的眼睛，只闷闷地答应了一声就转身走开了。
　　她知道大武是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吩咐小圆去将镖局的管事刘叔找来，自己一个人转身去了大厅。
　　路过那扇雕花木屏风时，她隐隐能看见那屏风后的太师椅，她想着这时候那椅上原本该坐着一个老头子，凶巴巴地等着她，训她连个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
　　可是，现在那里什么人都没有。
　　这世间的事为何都变得这样快？
　　她走过去，坐上那把梨花木的太师椅，她想着爹爹以前的样子，把脊背挺得直直的，等着要来的人。
　　目光冷滞，好像一击即碎，又好像无所畏惧。
　　而就在她刚刚停留过的木屏风那里，东方怀墨静静地站在那里，透过屏风的间隙看着她。
　　像个冷眼旁观的看客，又好似急待出场的戏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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