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7)
菱儿这两日,最为懊恼的事就是自己不会骑马。
“等得了空,我一定得学会骑马!下次小姐再有急事,我就能跟你一道了,不必慢慢腾腾落在后面。”她内疚地看着月华憔悴的模样,“我这趟要是一路跟着,小姐就不会生病了。”
月华靠坐在床头,接过菱儿端来的银耳莲子羹:“不过是头疼脑热,平常的事,与你什么相干。眼看也要好了。”
“嗯!小姐知道饿了,就是要好了!之前烧成那样,吓死我了!”菱儿心有余悸。
月华病中吃不下饭,而今好转了些,忽然就想着清甜可口的东西吃。这莲子羹香气四溢,她本以为自己能吃下不少,谁知吃了半碗就没了胃口。她略略停了一会儿,还是把碗递还给了菱儿。
“不好吃?”菱儿伸手。
“好吃。是我吃不下许多。”月华拿帕子擦擦唇角,“不过,就是总觉得内中有一丝苦味。”
“想是莲心苦。莲子味甘微涩,却能补中养神。我再去盛一碗来,多加些蜂蜜,好不好?”
“罢了。我这会儿也吃不下,倒是乏了。你也快休息吧。这么晚了要吃东西,吵得你们都睡不好。”
“小姐跟我也这么客气了?”菱儿端了水杯漱盂过来,服侍月华漱了口,“我去把暖盅端来,小姐若饿了吃着方便。待会儿我还是睡在外间榻上陪你,让她们几个就在前面歇下,别到后院来吵你了。”
“随你安排吧。”
菱儿扶着月华,帮她撤去垫靠在身后的衾被,服侍她躺好,熄了其他灯烛,只留一支焰蜡,径自收拾了碗碟出去了。
月华从枕边摸出那半条小金鱼,就着昏暗的烛光细细看了一回,悠悠长叹一声,依旧把它放回枕畔,轻轻闭上眼睛。方才只坐起来吃了些东西、说了会儿话,竟然困乏得很,昏昏睡意很快袭来。
房门吱呀一声,只听得有人极轻地打开门,小心步入,又回手把门掩上。月华没有精神理睬,依旧默默躺着。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到,不过须臾的工夫,桌边响起细微的瓷器轻碰的声音,继而光线彻底暗了下去,房门复又响了一下。是菱儿把暖盅送来、熄了蜡烛、又退到外间去了吧。
月华这样想着,不多时就迷迷蒙蒙有了睡意。虽则浅浅入梦,到底睡不安稳,约莫不到一个更次便又醒来,额角处一下下跳突着疼,一阵烈似一阵。她秀眉微蹙,阖目忍耐。
朦胧中,只觉屋里并不全黑,那支烛火像是又燃了起来。
“菱儿,头好疼……”月华低声喃喃。
只觉得有人来到近前,将手指置于她两侧的太阳穴上,轻柔缓和地环形揉动,额角稍稍酸胀,却着实解乏醒脑。稍事片刻,又换了手法,来人以手指为梳齿,自她的发际起贴着头皮一下下梳篦到枕骨,力道轻重适中,令人轻松舒适、百脉顺畅。只不多时,头痛的感觉便烟消云散。
“我没事了,你去吧。”月华依旧没有睁眼。
身边的人依言离了床畔。
月华此时精神清爽了不少,感觉得出身边的气场,知道那人并未走远,好生纳闷。复又回想,只觉方才那人手劲竟不似菱儿,心中顿时一悸,不由得睁开了眼睛。只一眼,就惊得她立时僵住,倦意全无。
烛影朦胧,映出他俊朗的面容,和一身干干净净的夜行衣。他剑眉微蹙,眸中满满都是歉意和关切。
“月华……”他未曾料得她会忽然睁眼,不由惊得后退两步,下意识想躲,却已是不及。
适才本来听得她与菱儿谈论羹食,可待他片刻后潜身进屋,却见她这么快就已然睡着了,心中不禁泛起淡淡的失望。不过转念一想,只是悄悄看看她也好,深更半夜,莫要吓着她。他默默地看着她的睡容,许久舍不得离去。菱儿已然被他点了睡穴,方才月华叫人,他只得自己上前。谁知竟弄醒了她,倒教他一时无措。
“你……来看我了……”她震惊之下,赶紧撑着床铺坐起了身子。展昭不由自主上前扶她,她却连忙拉住了他的手,紧紧握着不肯松开。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她的唇角却勾起一抹凄楚的微笑:“今天……已经是头七了么?本来说好要去祭你的……你是不是怪我食言,所以提前找上门来?”
“月华,实在对不起!”展昭看清她形容憔悴、恍恍惚惚的样子,心里愈发内疚心疼:“月华,你看看,我好好的没有出事。诈死本是权宜之计,没想到你恰恰此时到了开封府。关键时刻,不容有失,所以只好……”
“什么……”她此时根本消化不了这么多话。
展昭连忙把她的手贴放在自己心口处:“月华,是我,我还活着!”
掌心处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月华才相信眼前的他并非鬼魂现身。她的手不由自主地轻轻一颤。巨大的惊喜在心头融融化开,她却怔住了,只是愣愣地盯着他看,既无表情,也不说话,许久动都不动一下。
“月华?月华?”展昭见她这样,有些发慌,轻轻摇晃她的胳膊。
她这才终于回过神来,禁不住对他粉拳相加,接二连三捶在他的肩头:“装死很好玩是不是!你想吓死我么!”话音未落,她已然扑在展昭怀里泣不成声。
“月华,月华,都是展昭的不是,害你难过,快别哭了……”展昭顺势搂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温言劝慰,怀里的姑娘自顾自哭着,根本不予理会,还一边抽泣一边不依不饶:“谁为你难过!我这是气的!”
哭着哭着,月华感觉到他身子一扭,只当他要转身离开,一把拉住他,惊讶抬头,脱口而出:“展昭你别走!”
“我不是要走。”展昭微笑,“你哭得声音越来越大,我怕吵得四邻不安,回头看看门关好了没有。”
她渐渐平静下来,仔细端详他的脸:“那你的伤呢?他们说你伤得很重,伤在哪里了?”
展昭爱怜地帮她捋好被泪水粘在脸上的头发:“本来是受了点伤,早就好了,什么‘伤重难医’,也都是放出话去混淆视听的。没想到诳了你……”
月华半信半疑,抓过他的手腕试脉,果见脉象从容和缓,无甚浮沉迟数虚实之象,一颗心这才放下。
“刚才怎么了,怎么会头疼?”
“没睡好呗。”
“这些日子,你好不好?怎么突然跑到开封来了?”
“我来开封……自然是有事。谁想着竟被一只猫给骗了!你哪天不当护卫,改行出去搭台唱戏才是一把好手呢!”
展昭无言以对,唯有讪然道歉。
月华忽而惊觉自己伏在展昭身上许久,脸上腾地一热,连忙抽身起来,去拿枕边的帕子:“对了,你把菱儿弄到哪儿去了?半天不见她来。”
“她被我点了穴道,现在外间榻上昏睡,不会有事的。只是不能让她看到我。”展昭看看桌上, “她端来的宵夜,要不要吃一点?”
之前本来没有想吃的,他这一问,她却自然而然就点了头。展昭起身,掀开暖盅的盖子,盛了一碗递过去。月华伸手接过:“你来一趟,偏搞得这么鬼鬼祟祟……”
“月华,你听我说。”展昭看着她的眼睛,正色言道,“我系诈死之事,你千万不可对任何人讲起。展昭此刻本不该在人前现身,这趟悄悄前来看你,若被人知道、泄露出去,只恐坏了大事,还会把大人牵连在内。”
“我立誓不说就是了!”月华看他郑重的样子,也严肃起来,认真点头,“可是,你为什么要装死?”
“这……”展昭想想,不能不答,也不好答得太细,“因为我是唯一探明秘密的人。”
“哦——”月华若有所悟,“如果你死了,担心你揭露秘密的人就放心了。”
展昭笑而不答。
月华却还没分析过瘾,一面吃着一面念叨:“这么说,是那个秦大人暗通西夏、图谋不轨?不对,一个侍郎而已,直接抓他就是了,何必这么麻烦。一定是他背后的人,不好对付……”
“噤声!”展昭不禁面色一凛,很快又缓和下来,“在聪明人面前,我还是说得太多了。”
“我才不稀罕知道这些事。”月华白他一眼,把空碗塞给他。
展昭把碗放回桌上,眼睛瞟到一旁的小罐子,忽然懊恼道:“呀,忘记加些蜂蜜了!”
“不加也很好啊!”
“不是说吃着有苦味么?”
月华眨眨眼,她这一次真的没有觉得莲心苦。
“喂!”她回过味儿来,“你很早就藏在这儿了是不是?”
“也没有。我来时,正好听见你们说此羹微苦。”展昭歉然道,“我知道潜身女子闺阁附近,的确不妥;只是,我总得观望时机,方能出来。”
月华皱眉:“你要躲躲藏藏到什么时候?总不能一直这样?”
“这段时间,我出去办点事情。等这桩案子了了,就没事了。”
“出去办事?所以你传信说,数月之内不能去茉花村?”
“是。人算不如天算,我事先实在没有想到。”展昭轻轻一叹。自己本打算追到江南、再接再厉,终竟未能成行。
月华有些黯然:“意思是说,今天见这一面,以后很久都见不到你了?”
“是……”展昭思及此处,心里一沉,强笑道,“我答应你的事情还没做。”
月华一时间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顺手拿过放在枕边的小金鱼:“幸亏留了凭据!只好等你回来再说了!”
回来?
你怎么知道,我还能够回来?
不,为了你,我也一定要回来!
展昭从她手里接过那半枚木雕,又从身上取出自己的那半枚,合在一处,左右端详,若有所思。月华见他出神,也凑过去,伸手去拿他掌心的小金鱼。
“月华……”他捉住她的手,转头看着她,目光殷殷,欲言又止。
她一动不动,任由他拉着,暗自心潮澎湃:“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我……”他好看的眉峰慢慢蹙起。
我当然有。我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你说。可是,月华,展昭此去吉凶未卜,我怎么能,现在将心事诉诸于口……
“月华,我有很多话想告诉你。”他再次把她的手贴到心口处,“等我回来,再一一说给你听,好不好?”
“等你回来?”月华暗暗失望。她清楚地知道,如果展昭此刻出言示好,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立刻答应。可是他却偏偏不说。她几乎想主动告诉他——展昭,我喜欢你,不能没有你!可是,女儿家的矜持,令她实在羞于启齿。她只盼他赶快说破,好让她当即应下。
“月华,我说过,展昭从不轻易允承,却也决不会有负然诺。”展昭放开手,从她掌心取回那条小鱼,“你等我回来,我希望能有机会,承诺你更多的事情。”他把小金鱼再次一分为二,分到彼此手中。
月华望着他诚挚的目光:“好,我等着你!”
展昭情难自已,再顾不得许多,伸手把她揽入怀中,紧紧拥住。
她身子颤了一下,丝毫也没有抗拒。他坚实而温暖的怀抱里,似乎渗透着几分沉重和怅惘。
“展昭,你怎么了……”
他缓缓松开她,笑容里隐现歉意和不舍:“月华,你好好保重,我走了。”
次日清晨,菱儿慌慌张张进来:“小姐,你昨晚没事吧?”
月华像是刚刚醒来,一脸困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菱儿看着桌上的暖盅发愣:“我只记得把它端进来,然后,然后就直接到了今天早上。怎么会糊里糊涂就睡着了,还睡得人事不知,想来小姐若是夜里唤我,我都不知道的。”
“昨晚没事,你别担心。”月华笑笑,“许是你太累了吧。”
菱儿懵懵懂懂:“没事就好。这一晚睡得真死,还做了个梦。”
“梦到什么?”
“我梦到小姐你和展……”菱儿话说到一半,忽然懊悔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因着展大人过世,小姐大病一场,刚刚见好,自己偏偏在她面前提他作甚!
月华却平静得很:“说吧,没事,梦到展昭什么了?”
“小姐,我梦到你又扯住展大人不放,抱着他哭呢。”
“你这丫头!”月华闲闲看她一眼,摇了摇头。不过细一想来,就是在这间屋子里,她已经这样做过两次了。
她微笑:“真巧,我也梦到展昭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