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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离巢
关于患者乐园的事,贤武没有和任何人说,包括芝蕙。他莫名地想将它占为己有,其实也非“莫名”,他心想着也许日后自己也会在聚会上发言,因此越少人知道这个组织越好,让它保持小众、匿名的状态。
参加过患者乐园后,他开始反省自己对芝蕙的亏欠。这段时间对她的冷落毫无道理,虽然她顺从地远离他,不打搅他,他却觉得更加不好意思。他拨通芝蕙的电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赶快放下,拿出一张纸,写下要说的话,下次打电话时照着读。
他望着歪歪扭扭的字体,忽然有些丧气:他和芝蕙之间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从几时起他连打电话都要预先写好要说的话了?这种人工造作和处心积虑让贤武对自己感到厌烦,但是他更怕不经大脑思考打电话、电话那头响起芝蕙声音时自己一片空白的哑然和怯懦。他最终还是提起笔,在纸上刻下深情的话语,最后通过话筒传出去的却是生涩和谨慎。
好几日不见,芝蕙仿佛消瘦一圈。她回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家,走进她时常挥发灵感的厨房,抚摸着冰冷的白色厨具,心里滋生一丝丝凉意。贤武在背后看着她黯然的背影,想想上前把手放在她明亮的额头上,腿却被地板吸住,胸腔里呼地绷住一口气。他不知道如何开口,解释对她的冷漠,询问她的安好。
芝蕙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着坐下来,拿起报纸遮住阳光,遮住贤武的视线。贤武冲了两杯茶,几片绿叶迷糊地在黑洞洞的水中打转,雾气浸湿了报纸的一角。贤武享受着这种久违的安谧,安谧可以治愈从前的一切尴尬。
是吗?
这个美好的想法被芝蕙打断。
“公司外派我去美国进修,”芝蕙藏在报纸背后,贤武看不见她的表情。
“哦?什么时候去?去多久?在哪个州?几个人去?”贤武一连串地问道。
“下午就出发,我会呆在纽约。大概要呆半年吧。”芝蕙仍然没有取下报纸。看不见她的表情,她的声音听起来像一滩死水。
“那么突然……”贤武说了半句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想说让芝蕙不开心的话,也不想说让自己违心的话,于是沉默是最好的选择。他并没有挽留芝蕙的意思,因为芝蕙是他养的一只燕子,无论飞出多远多久,最终都会回巢。
“有些衣物,我要带走。”芝蕙终于取下报纸,还不等贤武好好端详她,她就起身去卧室整理。贤武尾随去帮忙,他与她一言不发地整理着行李,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切碎重聚的时光。贤武时不时偷偷抬头看芝蕙,只见她白面平淡,无喜无怒,六个月的离别似乎只是一觉睡醒的长度。
楼下的汽车喇叭喋喋不休,芝蕙惊呼:“车子来接我了!”贤武手忙脚乱地帮她把行李罗列好,送她出门。在出门前的一霎那,贤武才发现心里的委屈决堤,好多惭愧与心酸在嗓子眼里沸腾——不见那么久,好不容易见着了,又要离别那么久。在之前的这些日子里,芝蕙在哪里,过得如何,她遇到什么有趣或伤心的事情,贤武发现自己一概不知。现在她要带着他的问号去美国了,腐烂在纽约的土地里。
芝蕙忽然转过身,把头埋进他的肩膀,无声地抽泣起来。她也有好多话想说,可是这些用情激动的字句在分居、重聚、离别集一身的日子里显得不合时宜,她艰难吞下它们,它们化身眼泪,肆意奔腾在脸上。她想在一切未理清之前,维护住两人之间那层吹弹即破的膜,毕竟这膜一旦破裂,即便是故宫的文物修补高手也无力回天了。她颤抖了一会,来不及擦干眼泪,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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