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语者

　　黑夜并不是公平的，它仿佛并不会降临到这世界上的某些地方。
　　巨大的广告牌不断变换着画面，霓虹灯不知疲倦闪烁，无论到几点，路上总有人匆匆走过，手里拿着电话在谈几亿的生意。即使是凌晨，路上的汽车仍然川流不息，明亮的路灯规律的排列，远远延伸开，从高处俯瞰会形成明亮又美丽的橘黄色光带。
　　这是城市的黑夜，几乎和白天没什么两样。
　　甚至在一些角落里，黑夜比白天还要热闹。

　　凌晨两点，都市夜生活正喧闹的时候。
　　“你说你不想回酒店住，还不准我回家。带你来玩儿吧，你又掉着脸……我说季二少，你回国不是为了办事，是为了折腾我吧！”
　　“嗯。”季云洲淡淡的哼了声。

　　“你手机呢？我给你几个妹子的联系方式，你自己去玩一玩OK？”
　　“手机落在酒店了，还没换国内的卡，你记得明天帮我弄个新的。”季云洲喝了口冰水。
　　“我是你的秘书吗请问！你难道不知道全球通嘛！你这个资本主义社会的土锤！”许笛秋已经喝得有点醉了，狗胆包天的把狗爪子搭上了季云洲的头。

　　季云洲偏开头，把许笛秋的手拿开，眼神里冷冷的：“你玩儿你的，别管我。”
　　许笛秋彻底没脾气了。
　　为了陪季云洲玩儿，枉费他叫了几个新近蛮有姿色的小明星和小网红过来一起唱歌，结果季云洲不仅不唱歌也不喝酒，还不准别人坐在他一米之内，简直就是一个大写的“怪咖”。

　　“你说你到底想玩儿什么？你说，只要你说，本公子肯定奉陪。你这苦着脸什么也不说，我哪儿知道你想怎样。你又不是妹子，还要本公子哄啊。”许笛秋喝了一大口酒，“葛优瘫”在沙发上。
　　几个小明星对着屏幕唱流行歌，还有两个小网红凑在一起拍照P图。
　　“越喧闹的环境有助于我思考。所以你们玩儿就好，我想事情。”季云洲淡定的继续喝冰水。
　　许笛秋露出一脸“你大概是脑子被门夹了”的表情。

　　“嗡嗡嗡”一阵震动从屁股底下传来，许笛秋费力的摸到手机，眯着眼睛点了接听，放在耳朵边。
　　“……什么？听不清你大点声！找谁……哥哥？小朋友，走丢了去警察局……乖啊，有事找人民警察，人民警察为人民服务……好不好……这里没有哥哥也没有妈妈……”许笛秋嘟囔着挂了电话。
　　“这年头，什么骗子都有……”许笛秋又喝了一口酒。
　　“嗯？”季云洲随口应了声。
　　“不认识，估计是打错了。一个小屁孩儿，找什么鸡哥哥，我还想找鸡妈妈呢……”许笛秋哼哼着。
　　季云洲把这句话听进耳朵，脑子里某根弦突然就“嘭”的震动了一下，带起一团藏在心底的暖雾。

　　“关掉音乐！”季云洲劈手夺过许笛秋手里的电话，同时对唱歌的小明星做了个手势。小明星看他眼神凌厉，吓得手忙脚乱点了静音，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
　　许笛秋也吓了一跳，用懵逼的表情看季云洲。
　　季云洲挥挥手表示等会儿再解释，然后果断回拨了刚才许笛秋接的电话。

　　“嘟……嘟……嘟……”机械的声音听起来特别让人心焦，就在季云洲以为不会有人接了的时候，电话那端咯噔一声，被人接起了。
　　“喂……你是，谁？”小心翼翼的，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是记忆中活泼又质朴的小男孩的声音。虽然时隔好几个月，但一听立刻就能想起来那张稍微有点鼓鼓的棕色脸颊和圆圆的幼兽般的大眼睛，与此同时，另一双寒星般静谧的眼眸也浮现在季云洲眼前。

　　“珙桐，是你吗？我是季云洲。”季云洲提起的一颗心落回肚子里，他没发现自己的表情有多舒展，许笛秋在一旁仿佛见到了鬼。
　　“季云洲！”珙桐的声音简直称得上欢快，随即又转为焦急：“季大哥，我……”电话信号不好，传来一阵电流声。
　　季云洲着急的站了起来，许笛秋默默的往后缩了缩。

　　“珙桐，能听见我说话吗？你别着急。”
　　“能，能听见。”
　　“你哥哥呢？他也在旁边吗？你们好不好？”季云洲问道。
　　“哥哥……呜呜呜……”珙桐放声大哭起来，季云洲的心一下子又被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哥哥……哥哥去山上采药，桂花奶奶，病了。哥哥丢了一夜了，松山大爷他们去找了，找不到……”珙桐的声音断断续续，或许是找到了信赖的人倾诉，珙桐一直压抑的委屈和害怕爆发，虽然哭声不大，但是一直在打嗝。
　　季云洲从他不甚连贯的描述里也能听出事情有多严重。珙桐能打电话，说明他已经是走了差不多一天一夜到外面的村子，他说阿星丢了一夜那就已经是前一天晚上的事情了。

　　“珙桐，你听我说，深呼吸，来，听哥哥的话，深呼吸。我问，你答，好不好？”季云洲强迫自己冷静并耐心。
　　“你哥哥是昨天进的山？”
　　“昨天，昨天下午。”珙桐深呼吸了几下，终于能比较顺畅的说话：“昨天下午进山，晚上十一点多，松山大爷他们爬到半山回来，说没找到。天太黑了，雨又很大。”
　　“还下雨了？”季云洲略略焦躁起来，他知道那边一下雨是什么情况，山路太危险了。
　　“嗯，最近一直在下雨。到了早上松山大爷他们又去找了，找到山顶还是没找到。他们爬不动了，叫我出来别的村子找人回去帮忙。”
　　珙桐抽了抽鼻子，又忍不住小声啜泣：“我哥哥，怎么办……”

　　季云洲的心沉了下去，不是放心，而是十分的担心。
　　如果白天没找到，阿星也没回去，那就很可能不是迷路了。毕竟阿星在村子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去的也是附近的山，即使晚上迷路，不至于白天还找不到路回去。
　　最大的可能，就是雨夜路滑，摔倒受伤之类的原因，让他没办法行动。
　　村子里都是老年人，没有能力去寻山找人，等珙桐再找人回去，又得一天时间了。若是在山里摔的比较严重……

　　季云洲不敢再想，赶紧对珙桐说：“珙桐，你相信我吗？”
　　“我……”珙桐愣住了。
　　“你相信我，不要害怕，我现在就想办法去找你哥哥。你身边有大人吗？你把电话给他。”季云洲冷静指挥。
　　隔了两秒，电话那边换了一个中年人，幸好他的普通话季云洲能够听懂。

　　“麻烦您告诉我您村子的具体地址和名字……好的，好的，地图上能找到？那太好了，谢谢您。我弟弟也拜托您先照顾一下，我这边立刻想办法过去，好的。”
　　季云洲挂了电话，转头看许笛秋。许笛秋什么时候见过他这么语气轻柔甚至略带一丝请求的跟别人说过话，简直好奇的快要爆炸了，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但看着季云洲暴风骤雨降临般的表情，硬是忍住了一个字没敢说。
　　“跟我走。”季云洲扔下三个字就往外走，许笛秋只得跟上，回头对几个妹子说道：“你们随便玩，记我账上就行，出去别乱说话。”
　　妹子们都特别有眼力见，点头表示知道了。

　　两人下楼出了会所，季云洲一边走一边问：“澄誉最近在哪儿？”
　　许笛秋愣了下：“前几天听说他要回来陪老爷子呆几天，说不定现在在家呢。怎么，你……”
　　季云洲拿起电话点开通讯录，找到一个名为“成语大王”的名字拨了出去。
　　许笛秋一阵无语：我的手机你用的比我还熟练。

　　“许老三你皮痒么，你最好有充分的理由支持你在凌晨两点半打我的私人电话，否则不止剥皮那么简单！”电话那边的男人声音充满愤怒。
　　“是我。”季云洲出声。
　　“云洲？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男人的声音顿时清朗了。许笛秋在一边默默垂泪，心里不断诅咒：暴力男，从小到大就会欺负我，早晚被别人暴力回去。

　　“回来没几天，先不说这个，有个急事，需要你帮忙。”
　　“你说。”
　　“帮我调一台直升机，再找几个森林搜救的专业人士，越快越好，我需要去西南找个人。”
　　“嗯，可以，你等几分钟我安排下给你答复。”
　　“谢了。”
　　“别说这个，等着。”

　　季云洲挂了电话，又转向许笛秋：“我记得你家有入股的医院吧？如果要问诊的话需要预定么，还是说直接走急诊就可以？”
　　许笛秋听到他开口要调直升机已经呆住了，此刻听到这话仍旧呆呆的：“有，不用预定，但我可以先打个招呼。”
　　“好，那交给你了。”季云洲拍拍他的肩膀。
　　许笛秋愣了几秒，电话先还给我啊！

　　五分钟后，“成语大王”的名字在许笛秋手机屏幕上闪烁，季云洲接了电话。
　　“给你调了两台，一台专门乘坐搜救人员，一台配有简单的医疗设备和医务人员。你现在在哪儿？”
　　“城南，梅林区。”
　　“那刚好离许老三家的金晖大厦不远，你去楼顶，十分钟后直升机过去接你。”
　　“行，回头细说。”

　　直升飞机很快到了大厦楼顶，季云洲登上飞机，身后跟着死活要一起去的许笛秋。
　　用他的话说“我必须得看看能让季二少半夜三更调直升机去救的到底是什么人，不对，那肯定不是凡人，必须得是仙人啊。”
　　想想自己当初给珙桐留了许笛秋的电话还算是明智之举，起码在国内能联系上。这次算许笛秋立功了，季云洲挥挥手，答应带他一起。

　　三个半小时后，天蒙蒙亮了。
　　季云洲一行抵达了天南省苗圩镇苗塘乡明霞村，也就是珙桐打电话的村子。还好这个村子在地图上有明确标记，直升机巨大的声响早早就惊动了村民，降盘旋在村子上空的时候，季云洲已经看到珙桐小小的身影穿过探头看热闹的村民，一路飞奔过来。

　　直升机降落在村外的空地上，季云洲一只脚刚踩到地上还没站稳就赶紧伸出手，接住扑到自己怀里的珙桐。小孩儿身上脚上还都是泥巴，脸蛋倒是擦洗过了，却也是苍白没有血色的憔悴样子，季云洲心里一阵心疼。
　　和村长短暂交流后，只带了一位对周围地形特别熟悉的村民上了直升机，在他的指引下往岚村方向飞行。

　　直升机上珙桐紧紧抱住季云洲的胳膊，又忍不住好奇想探头看外面。
　　许笛秋在旁边看的好笑，伸手戳他的脸颊：“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珙桐。”珙桐想，这人和季云洲一起来的，应该不是坏人吧。
　　“是哪两个字？你会写吗？”许笛秋笑。
　　珙桐不理他了，扭头看窗外，又被这么高的景色吓一跳，抱着季云洲的胳膊又紧了紧。

　　“这是哥哥的好朋友，你叫他许哥哥就行。”季云洲摸摸珙桐的脑袋，许笛秋受宠若惊，为好友如此温和正常的介绍自己而感动不已。
　　“季大哥，你真厉害。”珙桐又看了看窗外，由衷的说，“你们一定能找到我哥哥，对吗？”
　　季云洲微微翘了翘嘴角：“对。”说完又在心里默默想：阿星，就算是为了珙桐，你也一定要没事。

　　又一个天亮了啊。
　　阿星勉强睁开眼，被光线刺的又闭上了。还好，没瞎。
　　哑就算了，要是瞎了岂不是生活更难以自理？脑子里胡乱闪过一些念头。
　　腿上的知觉好像恢复了，阿星试着动了动，确实能控制，但随后一阵剧痛让他瞬间出了一身汗。这是骨头摔断了？之前腿部没知觉还感觉不到痛，现在知觉恢复，痛感也一浪一浪袭来。
　　反正都是走不动，还不如没知觉……呢？这么一想，又觉得不吉利。

　　要是一直没有人发现自己，最后到底会是先冻死还是先饿死呢？阿星居然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岚村本来就偏远，除了村子里的人不会有其他人来这边的山里，村里又都是老人，想来找自己也力不从心，最大的可能是珙桐那小子会来？可是自己掉下断崖，又不能呼救，从森林里的山路上很难看到下面，得救几率太渺茫了。

　　阿星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脑袋里又开始昏昏沉沉。
　　不过，感觉自己是不是耳鸣了，好像哪里传来很大很吵的声音，耳朵里一直在响。他努力眯着眼看天上，没几分钟居然看到一架直升机出现在视野里。
　　幻觉吧？这地方怎么会有直升机。

　　直到有好几个人喊着“阿星”，并靠近他，他还认出其中一个人正是珙桐整天念叨的季云洲。
　　虽然季云洲脸上有点胡子，但是比之前认识的时候体面太多了，头发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的，还穿着西装呢，想想他在自己屋子里穿着布衣布裤还露着手腕脚腕的样子，可太好笑啦。
　　阿星觉得这幻觉未免也太荒唐，连这么不相干的人都出现了，看来自己是不是要死掉了。

　　可是当感觉到珙桐的眼泪掉在脸上，湿湿的，还闻到了季云洲衣服上若有似无的烟草混合一点树木香气时，阿星缓缓清醒了过来，好像不是幻觉呐。
　　于是在被季云洲抱上担架，又拉上直升机的时候，阿星还不忘指一指灌木丛中的竹篓。
　　那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药材啊，带回去，桂花奶奶或许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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