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 壳 花

作者:风灵依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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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默



      “哆嗫咪是我们连里的音乐匣子,吹拉弹唱能会四种乐器,嗓子也特棒,所以我们给他起了哆嗫咪这个绰号。有些女气,刚开始他挺难接受,我们叫一回就会被他追着打一回。但我们都挺坚持,连我们连长都喜欢,说这个绰号挺特别,后来他慢慢也接受了。”说到这里他不禁微微一笑。
      “本来文艺连也想拉他过去,但他不,他说男人就得战斗地像个男人,那样的男人才酷着呢。他这个人挺钻尖子,什么都要挣强的,干什么事都一个劲地冲前头,但他却心细着,总能发现人家发现不了的东西。”黑暗中,他的声音陷入回忆中的平缓。
      我不动,默默地听。

      “我们是一年进的连,又一起升的级,所以两人自然地成了好兄弟。也理所当然地在出任务的时候组成了搭档,但两人搭档出任务的时候经常是他在照顾我。直到这次,——”说到这里他的话有些哽住。
      半晌后,他再次开口,“一伙军火商要从边境走私军火,那边人手不够,我们被派去支援拦截,我们在边境埋伏了一天一夜,双方开始交火。大部分流匪被我们击毙,主犯开始撤离逃串,我们分成小组分离追击。”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哀伤,“我们俩追上了一个,他射中了那个主犯,但不知道射中了哪里。但我看主犯满身的血想他应该活不成,我甚至远远地补了一枪,他都没动。于是,我们慢慢地靠近,哆嗫咪冲在我前面,但当我们靠近时,主犯朝我们射击。哆嗫咪第一时间里把我撞开,朝他射击,三个人的枪声同时响起,但主犯没事,哆嗫咪却倒下了。主犯的枪能够穿透防弹衣,但我们的枪穿不透。”
      我整个哆嗦了一下,仿佛身在梦境,这样的情景我们只能在电影里见到,但他们活生生地经历过。
      “在主犯枪口转向的同时,我射穿了他的脑袋,但依旧中了他一枪。我爬到哆嗫咪身边,他艰难地喘息,我解开他的防弹衣,发现了两处枪口都在要害。他带血手紧紧地拽着我,眼睛里没有绝望,只有平淡。我抱着他哭,我说我们傻,干吗这么拼命!”

      我默默地流泪,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正把怀里的盒子紧了紧,又从包里拿出一小包东西,用一个手帕很仔细地裹着。他小心翼翼地揭开手帕,露出了一块金色的一等功军功章。
      月光如水,在金色的军功章上面镀了一层银辉,它静静地躺在洁白的手帕里,有着沉静英勇的光芒。
      “这是他拿命换来的,一条活生生的命变成了这一盒面目全非的骨灰和这块冰冷的军功章。我曾经为他不值。”
      我抬头静静地看着他,他漆黑的眼睛闪着暗淡的光。

      他回看我,“对,是曾经。我甚至为此想过退伍,我接受不了这样的生死。”他的声音有着波动,他的内心也在波动,“但你们让我觉得错了,这块军功章可沉着呢,上面有着多少被救助过的老百姓的心,连我们自己都数不清。人活着得有些意义,平常人走了也就走了,化成灰以后就没了。但他走了,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人记着他,这块军功章后面留下了更多活生生的命。”

      夜空美得发蓝,漫天的星辰幽幽泛光,空空旷旷。
      周正坐在暗中,淡淡的星光照耀。俊目浓眉下,欲言又止的薄唇,清冷一线。我看到他的第一眼,便被这双眼睛深深吸引。那是属于他们纯纯净净的世界特有的光,我看到他与这个世界的距离,间隔一步之遥。
      他就这样,暗自独坐凝望蔚蓝星空,心平如镜。

      他把军功章拿起来,下面又露出了一朵暗铁灰色的花。他把它握在手里,轻轻地用拇指摩挲,“这是用105和122的弹壳焊接的,那时我们会在空闲的时候用弹壳焊接一些坦克或战车的模型。哆嗫咪却用弹壳多焊接了一朵花,焊接地很漂亮,他说要送给未来的老婆。后来我们都纷纷效仿,每人焊接了一朵,打赌说看谁的花先送出去。”
      他抬起我的手,把那朵花轻轻地放在我手心里,“他还没来得及送呢,我想可以留给你作个纪念。”
      我低头看着那朵弹壳花,灰黑的色调下有着精致的形状,沉甸甸地躺在我的手心里发着银灰色的光。

      幽蓝的星空下。
      山峰起伏在阴暗中绵长。
      在我的沉思中,周正起身离开。
      “周正,我——”我抬头,呼唤,却又无从表达。

      晶亮的星光下,他的眼睛漆黑黯然。
      他苦笑。
      “没关系,我只当作了一场梦。”转身,他消失在平台。

      事情变化地太突然,实在太快,如厉光闪电,如星火燎原,我真正感受到身体被一股震荡而威猛的异物贯穿心胸,我只听到自己在心底异常无力的呼喊。
      我握着冰冷的弹壳花。
      无法思想。

      那个晚上,我又失眠。
      我坐在平台上,天穹之间是一个星空清朗的夜晚。淡白的月色洒在黑暗的庭园中,风中传来浅浅的茉莉香的味道。
      千百耀眼的火花,万千眩幻的光斑,我在清晨的鸟鸣中清醒大脑。

      一夜的失眠,我想了很多。
      我决定起身告诉周正我的心,原来不变的心。
      一切自冥冥之中,皆有缘分。我不知道我和周正的缘分从哪里开始,又将在哪里结束。但我庆幸今生能有缘与他相遇。
      或许他永远不会理解。但没关系,反正我会让他渐渐明白。

      我轻快地敲着他的房门,与昨天一样我没有得到答复,我理所当然地自己开门进去。
      房间明窗几净,地板平滑泛光。床上的被子已经成为平四方,侧八角的状态。桌上放着整齐的一叠钱,和我的相机。
      我冲出了门,冲向车站。
      车站人海茫茫,我来回地穿梭,艰难地寻望,但我找不到那个身影,那个挺拔而又独特的身影。
      站在路旁,初生的太阳金灿而辉煌,街边的人开始一天不折不扣的沐日而作。我对自己说,他根本就是块木头,对着那么好的景色不会抬头去看,对着这么好的女人却不懂得停留,这样的人干巴、枯涩,全无情趣。我干吗要自贱去喜欢那块木头。
      一切开始得那样莫明其妙。如今却结束得那样理所当然。

      我发着狠地把那朵弹壳花按在胸口,那块冰冷的铁烙地我心口一阵阵火热的疼。

      杭州。
      我的卧室华光流彩,热闹非凡。
      我穿着轻薄的睡衣,依在宽大的床上,懿态娇慵。

      我的猪朋狗友唧唧喳喳正闹腾着,我无聊地打着哈欠,看着我的姐妹们一套一套地把我的衣服往她们身上套。
      “哎,这件阿玛尼的衣服后来我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我很喜欢呢。”麻栎在镜子前风情万种的转着圈,惋惜而又欣喜。
      “我这个水晶腰链配你的这条裤子很IN呢。”丽雅穿了个比基尼似的上衣,拿着她的腰链套了我的裤子开始比划。
      “这些东西这么好,还是当季新款的,你怎么愿意转呢?脑袋发烧了吗?”小文一边选衣服一边瞄我。

      我继续打了个哈欠,不理。
      她们三个一起扑向我,大中小的眼睛一齐眨巴着看我。
      “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她们问地同口同心。
      我懒懒地翻了个身,“没什么,突然觉得没什么意义了。”
      “果然是受刺激了。”她们继续异口同声。
      我冷眼扫了她们一圈,微微一抬手,阻止她们继续胡思乱想,“就当我缺钱花。”
      她们也冷眼瞪回来,显然不满意我的答案。

      我笑,推开横七竖八压在我身上的三只,起身,毫无顾忌地褪下睡衣,在她们羡慕的目光下,换上了一套很平常的休闲装。
      我笑地极尽妩媚,作了个老鸨的POSE“姑娘们,该用膳了。”
      “今天吃什么?”小文犹豫不决。
      “吃日本餐。”麻栎挑了挑细长的眼睛,然后一弯来了个标准的日式微笑。
      “去武林路,正中的。”丽雅很挑剔。
      “干脆去日本。”我冷笑。
      “费用太贵。”小文认真地说。
      “时间太紧。”麻栎说。
      “好办,娶个日本老公自己做。”我张狂地斜视,觉得她们真是没脑筋。
      “语言不通。”丽雅存心和我过不去。

      楼下的火锅店。
      四只白皙纤细的手一起举杯,“砰”啤酒花尽情飞扬,洒了一桌,直接给火锅下料酒。
      “祝你的监狱生活快乐,早日升天。”她们一起欢呼。
      一时间引来一全厅的侧目,我们旁若无人,举起酒杯,仰头而尽。千百道异光中,我们自若如常,眼波流转,继续青春飞扬。
      “等搭上哪个明星,第一时间告诉我们啊。我们还等着近水楼台签名照呢。”麻栎一刻都不打算让我轻松。

      “我不打算做娱记了。”我直接放下一颗炸弹。
      “诶?”炸弹效应奏效。
      “为什么?”同时爆发。
      “不是已经定好了的吗?谁程咬金把你给挤了。”
      “是啊,欺负新人吗?”
      “找你老爸去,要不要我们帮忙?”
      “我有这么逊吗?”我冷哼一声,很是鄙视。
      “那又是为什么?”三双媚眼迷离,一脸的不解。
      “是我不——打——算。”我说地一字一顿,“听清楚了没。”
      她们等着我的下文。

      “我想做一些社会课题。”我不理会她们的茫然,继续道,“我不认为挖掘明星的隐私是件有意义的事,我更想了解一些社会人事的生活和思想。”或许还有军人。
      她们一起闷头喝啤酒,很不理解。然后,又一起举杯,“虽然你脑筋有些抽筋,但不管怎么,我们都支持你。”
      我感动地微笑,我好像是脑袋抽筋了。
      “你们说中国的边境线到底有多长呢?”我若有所思地问。
      “不知道。”她们答地干脆,吃地热火朝天。

      蜿蜒崎岖的山路上,车子颠簸着缓缓地前进。干燥地轮胎卷起一阵阵尘土飞扬,混在干燥的空气里让人喉咙发痒。
      旁边递过一瓶水,“副编,喝水。”
      我微笑地接过,看着面前这张阳光灿烂年轻的脸,我突然发现自己老了很多。
      我说,我五年前的脸比你还圆。
      小宁‘啊?’了一声没听懂,但也没追问,转身做他自己的事,他已经习惯了我听不懂的话,他知道肯定与工作无关。
      “放心,你还没我老。”摄相师好心安慰我。
      “我不觉得我会有未老先衰的本领。”我说地咬牙切齿。
      老余摸摸还不太皱的老脸,笑地一脸无奈。

      远处的小屋隐隐约约地在羊肠小弯路的尽头显现,我们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一路的渺无人烟,闷地人心里发慌。
      车子还未开到屋前,屋内已经有人早早地等在外面。朴实憨厚地面容洋溢着朗爽的笑容,帽檐下黑漆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们,他们向我们敬了个军礼,然后开始自我介绍。
      我微笑着与他们握手,“我们已经和你们上级联系好了,要对你们采访几天,当然只有生活中的趣闻轶事,不包括军事机密。”
      “你们的节目我们每期都看呢,我们都当知音了。”他也笑,有力地手并不懂得掌握力度,握地我一阵生痛。
      我看着面前简易的两间小房,这是一个只有六个人的小站,属于一处东北边境。

      这是我曾经的愿望,如今的工作。台里想做一个军事方面的课题,于是我第一时间抢了,满足我的私欲。我想了解军人,用老百姓的思想去了解,去慰问。至于为什么选择边防军,我自己在心底给了自己一个小盒子,那个自私的小盒子,我执拗地想找到那个不告而别,同样在边境上奋战着的人。
      他没有给我留下任何联系他的机会,他觉得我们不合适,是因为他觉得他配不上我,还是他看不上我?这个心结压在胸口压了五年,始终没能自己解开,最终打成一个小盒子,摆在角落里不敢再去开启。
      我是个容易一见钟情的人,却也是可两天忘情的人,但这都五年了,我始终没能把他在我心里抹去。我把它归结为自尊的因素,因为一直都是我甩别人,没有别人甩我的。而他从一开始就甩都懒得甩我,这让我自尊更是受损。

      他们热情地把我们拥促进屋,七嘴八舌的和我们聊着闲话的正话。老余的摄象机一直开着记录着他们的表情和喜悦的心情。
      正说着,外面一阵喊叫,我们并未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全部跳起来,武装好向外冲。
      我们也跟着往外冲,硬是让班长给推回屋,说万一伤了负不起这个责任。还留下一个人陪我们,实际是阻止我们跟去。
      我不解地看着留下来照顾我们的人。
      他看着外面,“熊又来了。”
      “熊?”
      “这段时间,不知从哪边林子又跑出两只熊,挺凶,还伤了人。我们正要拿呢。估计刚刚又进那边的村子里吓人了,希望没有人被伤到。”

      我们几个都露出恐怖而又兴奋的神色,我看着笔直戳在门口的人,又在模糊的记忆里掀起了一丝细微的波澜。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赵和。”他答地腼腆,显然不常与人说话。
      顿了顿,我又鬼使神差地问,“你这里有叫周正的人吗?”
      问这话的时候,老余和我的助理同时斜眼瞅着我,我知道他们心底在说,又来了。因为我每到一处就会问同样的问题,他们明敲暗探地削尖了脑袋想知道问题所在,但我喜欢搞点悬念,至今一字不露。
      “有。”赵和答地快,也问地也快,“你认识他?”
      “我不知道。”我无奈地回答,“我不知道你们这个周正是不是我要找的人。”的确,我曾在网上调查过,奶奶的,叫周正的人竟然有近一万个。
      赵和‘哦。’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但他的答案还是让我心里一阵乱跳,我看着他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问,“你几岁。”
      “二十一。”
      “才二十一!到这样的地方你适应吗?”我有些感叹,这个年纪的时候我还在舒服的教室里辩论着Amanda与Armani的区别。
      “什么才,我都当四年的兵了,”他有些不服气。“我上次还一个人亲手解决了一只雄,是只青年熊。一个人拖不动,所以我就只拨了皮抗回来,结果差点让班长给毙了。”
      “为什么?”我们齐声疑问。
      “当时天有些冷,我是披着熊皮回来的,刚好天有些晚了,正站岗的班长以为我是那只熊。”他又腼腆的一笑。
      我们全部大笑,于是,他露着白牙陪我们笑。

      出去的人,到了天近黑才回来,还有一个人挂了彩,胳膊扎了纱布,纱布上的鲜血还在望外渗。
      班长低头又给他补了几层纱布,说,“这次那熊可真凶,还好没伤了村里的人。等过两天得再到林子里寻寻,解决了才安心。”
      赵和指着回来的人中其中的一个,羡慕地看着他,“他就是周正。”
      我顺着他的手,对上了一张陌生的脸,然后苦笑地摇头。
      老余的镜头对上了那个受伤的兵,结果惹地他一个劲的往班长后面躲,找了毯子往身上的伤口盖,他说,我们这节目,家里父母都会看呢,到时心脏会受不了。让我们不准拍他这副糗样。等他换了衣服雄赳赳气昂昂的时候再拍。
      他的话让我眼眶有些湿润。

      走的时候,我照惯例留下了一本很厚的相薄。那里面是当时周正留下的底片冲洗的,满满当当地一百二十张。我尽可能的用我所能够记起的笔记,在每一张照片的后面都加以注释。
      我看着他们挣相的翻看着照片,满意地轻笑,“听说,军人对庐山有着莫名的好感,所以我想这份礼物你们应该喜欢。”
      “喜欢,很喜欢。”他们争先恐后地点头,“除了北京,我们最想去的就是庐山。”

      结束采访后,我们便一路赶着编辑,莫名地怀着某种敬意。
      我们的节目叫《边防私话》,记录平常百姓不熟悉的边防生活,谈论边防军在平日生活中会发生的趣闻轶事,那是在百姓日常生活中不可能发生的。
      人们喜欢听私话,冲着这个名字人们会去看第一眼,第一眼后觉得挺有趣,便会看第二眼,第二眼看过又从中被感动,便会有意无意一直看下去。就这样这个节目半年多来一直收视率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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