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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收假以后,天气开始燥热了。
因为没有午睡的习惯,孩子们把午饭一吃,家长为了耳根子清净,早早的就使唤着上学去。一路上遛遛哒哒的,抽一把都已经起了花的毛针,边走边嚼,一股子青草的味儿。小麦则瞅准了每天中午兰秀,韩国年不在家的空,偷偷的从他们放零钱的抽屉偷拿五分钱,在地质队的后门上买一根冰棍,凉甜凉甜的,爽口。
小敏说:“麦,让姐吃一口”。
小麦看着小敏快流到嘴边的鼻涕,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只听“吸溜”一声,鼻涕就进了小敏的嘴里。小麦撇了撇嘴,这张绛紫色的嘴她最是见不得,夏天与鼻涕为伍,冬天被舔得红眵眵,可小麦又见不得别人可怜,于是就咬一块,从嘴里吐出来给小敏,然后再咬一块吐出来给小二,她知道小二可怜。每次小脚老太婆一看见小二披头散发的从学校回来就会念叨:“小二可怜,明娃儿走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啦……小二出生的时候差点被兰兰子淹死在尿罐里……三岁那年拉肚子脱水都翻了白眼,兰兰子都不带她上医院……”是呀,她没上学的时候,是连个名字都没有的,小麦他们都叫她“小二”,因为她是老二。上学时老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捏着衣角望着脚趾头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哭,哭的跟个泪人一样。老师随口就给她起了“小花”这样一个名字。但是从那以后她就落了一个病根,见到老师或者大人问话就“未语泪先流”。小麦觉着小二就像阴沟里的小老鼠一样,因为她长的真像老鼠,又黑又瘦眼睛又小,整张脸都是青灰色的,连嘴唇都是青黑的。
后来小麦长大了,恋爱了,成婚了,有了孩子,她总是会不自觉的想:不知道老师是否还记得这个苦命的女孩,因为她往后的诸般经历都是让人说起来不免心酸落泪的。她觉得人的命运像是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就连“小花”这个名字都像是有自生自灭的意味。她还很小的时候就在想农村人之所以成为农村人就是因为起名字太不讲究了,他们自己不把自己当人,看不起自己,他们给自己的孩子起“猫娃儿,狗娃儿,熊娃儿,这个村子里还有一个小麦叫“尿娃儿爹”的,就因为他一落地没有哭而是先尿了一泡,于是大伙就叫他 “尿娃儿”。小麦叫了十几年竟然都没理解那是尿尿的尿,后来不知怎的灵光一现,想了解一下这个“niao ”字到底怎么写,才知道那竟然是尿尿的尿,自己简直没笑死,逢人就讲。不过后来她也知道自己的名字来的也很自然,是小脚老太婆在割麦子时,韩国年跑到地里说:“妈……兰秀生了”。
“生了个什么?”
“女娃。”
“叫麦子吧!”说完低着头继续割麦子。直到下午放工回家才给兰秀煮了一碗甜酒鸡蛋汤。
兰秀生下小麦的时候她多高兴呀!那个时候她还呆在镇上的医院里打了吊针!她不管眼前这个她也叫“妈”的老女人怎么看她,总之她知道自己不是不能生养的人了,心里的包袱卸下了。可是生小谷的时候她就有点惆怅了,她不再在韩国年的跟前唠叨小脚老太婆没照顾好她的月子。轮到小三要出世了,这次她没敢上医院,三儿出生的时候她哭了,那一刻她甚至想把小三扔到尿罐里去,可是却被小脚老太婆恨恨的斥责了一顿:“我个寡妇都养大了四个女儿,现在我们三个大人还养活不了三个娃儿。”
六月的一个中午----那应该是一九八六年的六月的一个中午,离现在已经很遥远了,可是那天的太阳却和今天一样,很大,很亮,很耀眼。学校里只有寥寥几个学生,老师的办公室都紧闭着,大地上的万事万物像是被施了魔法,一切昏昏欲睡起来。小麦和小花坐在操场边上的那棵大杨树下看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她现在感觉很沮丧,有一个问题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缠绕着她,她猜不透,不明白,不敢说也不敢问,并且每当一个人的时候这个问题就像肉里的蛆虫一样探头探脑的:她就是搞不明白女人为什么要怀孕,要大肚子,她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这好像是很丢人的事,并且这种丢人的事不知什么时候就落在自己身上,为此一个人的时候她总是想着想着就害怕起来。
“为什么女孩子会有这么多见不得人的事呢?我要是个男孩子该多好呀!”她喃喃自语,手里揪着草根。
假期里,她注意到妈妈换过的裤头也总是包的严严实实的放在床柜子里。一天,她睡了个午觉起来无聊到了极致,便拿出兰秀放在枕头边的卫生纸,照着她看见过的样子将卫生纸斜着叠的厚厚的长长的垫在自己的裤头上,直到晚上上床脱裤子时,才发现卫生纸早不见了。第二天一早,她起床上厕所,在院坝边上看见了自己做的卫生护垫,忙捡起来扔到了旁边的水沟里,那时刚好李子园迎面走来。
“你怎么把那么大一块卫生纸扔了?”
小麦望了他一眼,道:“没神气。”
当夏的热就快要褪完的时,一天晚上,小麦听到兰秀的屋子里传来了低低的呻吟声,接着是小脚老太婆开门的声音,不一会儿坎下的二娘来了。
“大出血了,那怎么办?得去请医生”。这是二娘的声音。
“去了,不知找得到医生不?”小脚老太婆的声音。
小麦悄悄的从床上爬下来,偷偷掀开兰秀睡房的门帘子,她看见床前的盆子里都是红汤汤的水。兰秀平平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看不见兰秀的脸,却看见旁边一个圆滚滚的小褥子。
大门又开了,韩国年带着一个背药箱子的男人走进来。男人阴郁着脸。
“快睡去,去招呼小谷,别一会儿掉到床底了”。韩国年扯了一下小麦的胳膊肘。
回到睡房,小麦看了一眼小谷,她睡的很熟。于是她又悄悄的趴回到门口。她看见那个带药箱的人翻了翻兰秀的眼皮,说:不中用了,失血过多,你看现在还在淌血,我给打一针止血的,如果止住了,还有得救,止不住了,看挨得过明早不?”说罢,给兰秀在手臂上打了一针。那个人出来的时候,小麦赶紧溜到自己的屋子。她躺在床上茫然的看着密密匝匝的楼板感觉有什么不好,但不敢问,这是大人的事情,她现在只能是乖乖的。
一觉醒来,太阳都晒到屁股了。小麦想到了什么,一头翻起来,跳下床。她悄悄的掀开门帘,堂屋没人,这才蹑手蹑脚的走到兰秀的睡房,透过门帘子她看见兰秀侧躺着,那个圆滚滚的小被褥在她怀里抱着。
“看什么看?”小脚老太婆手里端着一碗荷包蛋,从灶火出来。
小麦呼哧一下跑回自己的睡房,她心里可高兴了,兰秀没有死。
起初,兰秀每天就那样睡在哪儿,后来慢慢能坐起来了,大热天的头上戴着一顶帽子。小三经常能从兰秀的碗里吃到荷包蛋,而这个时候,小脚老太婆总会说:“小麦,小谷乖,不吃,让妈妈吃。”其实小麦也不想吃,比起荷包蛋她更迷恋眼前这个叫继登的“月娃子”,他是那样的小,又那么的可爱,她总想伸手摸摸他的脸,试图亲亲他的嘴,可是兰秀就不让她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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