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旦

　　回到2004年，那个我以为没有什么不同的秋天。
　　秋天总是给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江南的秋天，其实也美。当然，再美也不及春天。
　　我要仔细说说，这一年的秋天。
　　顾叔去世了。
　　顾叔的戏班早就停了，他说现在的人，都不喜欢听戏了，江南这边的人更是不怎么听京剧的。顾叔生的好看，母亲唯独的几张老照片上，有他们从前师兄们的合照，我瞧着，只有顾叔最好看。
　　顾叔从未嫌过婧姨未能为他养育，相反是相濡以沫，所以那天的葬礼上，婧姨哭的晕了过去。
　　这几年顾叔在开货车，也是常不在家，虽然累，但能让家里过的更好。
　　出事的那天，北水下了一场秋雨，天气又凉了几分。婧姨如往常帮他备好东西，叮嘱他小心，早点回家。
　　夜里，一辆货车撞过来，顾叔为了躲开使劲转了方向盘，然后冲进了滚滚的大江里。
　　该有多冷啊，这样的秋天里。
　　尸体捞起来，已经泡的肿得不成人样了。
　　谁都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葬礼来的人很多，婧姨倒了，母亲就顶上，打点着一切。
　　然后数顾眉生哭的最惨了，她紧紧抱着我，声音都已经沙哑了：“我什么都不剩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叔也走了，他们都走了，留我一个人，就我一个人……”
　　林石出看着我怀里哭的昏天暗地的顾眉生，眉宇之间注满了心疼。
　　过了会顾眉生自己停了下来，她拉着我的手，把我拉到了外头，红肿的双眼脉脉看着我，说：“我要给你说个事，水落，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顾眉生说，她其实是顾叔的女儿。
　　她母亲是顾叔戏班里的，自己心里想着念着顾叔多年，也是意外，几次，怀了她，她母亲一咬牙，生下她来，才几个月就把她送来给顾叔，顾叔怕婧姨想的多心里难过，便送去了弟弟家养着，但他每周都会去看顾眉生，带着些小玩意，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好看的裙子。
　　顾眉生说，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说着，顾眉生又哭了。
　　我不知道有爸爸什么感觉。
　　我伸手抱住她，然后林石出也出现在了门口，我看了他一眼，我脱开手，换进了林石出怀里。
　　她便更是伤心。
　　到下午，婧姨醒了，醒了就哭着找到顾眉生，抱着她说姨会好好照看你的，姨也只剩你了，你别难过，还有姨呢。
　　然后顾眉生又哭了，她哭婧姨也哭，伤心成一团。
　　这是顾眉生这一生，哭的第二厉害的一次。

　　这夜里我睡不着，出去喝水，看见厅堂门开着，母亲蹲在地上，往火盆里递纸钱。
　　“妈，你在干嘛？”我心中一惊，慢慢向中间走过去。
　　“淼淼，来，给你顾叔叔烧点纸钱。”母亲声音是飘渺的。
　　我靠近了母亲，火光照着她，她不知怎么画上了火红的唇，妖艳美丽。
　　“今儿不是灵堂里烧了？”我不解。
　　“那算是你姨和你眉生姐的，我现在烧的，算是我的。”母亲笑，伸手抚摸我的脸颊，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温柔，“我二师哥最疼我了。他生前你不能在他跟前尽孝，不能喊他声爸，他死了，我总得让你烧点纸钱给他。”
　　“妈……”我明白她这话的含义，眼中突然蓄满了泪水，“你这是说什么呢。”然后泪水就流了下来。
　　母亲伸手为我搽去泪水，笑着说：“他可能都不知道有你这个女儿呢，我们只有那一次，一次啊，就有了你，我想着他没有后，就生了下来。你长大了，淼淼，你越来越像二师哥了。”
　　母亲的泪水也流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顾眉生的事呢，我想。
　　我抱住母亲，久久的，不说话。

　　从那时我就下定决心，我要对顾眉生好，因为我才是她，唯一的亲人。
　　她才16岁，孤苦无依，不应该。
　　我想站在她身边，那些苦难啊伤害啊都由我来受。
　　只佑她一生，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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