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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8章名曰九爷
容修脚步一顿。
容蔚转身,不紧不慢的追步过去,“虽然京都盛传,将军府嫡小姐和三弟有一段佳话,可不知为何,我倒觉得,那段佳话的主人公应该是九弟你。”
阳光漫洒,铺在肩头,隐藏在华服里的金线暗纹似乎都活了过来,蔓延如张开的网,不动声色间要叫人无路可逃。
“不然,以祖奶奶对秦小姐的宠爱,不会向父皇开如此的口。”
容修垂下眼帘,“二哥说笑了,将军府的小姐有祖奶奶疼着,还有将军府荣辉加身,岂是我这样的人可以肖想的?自然是只有像二哥这样政绩斐然、无上尊荣的人才配得起。”
“这么说,其实九弟对她也是有意,只不过是碍于身份不得已才拒绝?”容蔚轻笑,“既然如此,何不去求求祖奶奶,让她老人家在父皇面前开个口,给你个封号就是了。”
“即使有封号,就我这般也注定只能是赋闲一生,所以还是不要妄想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免得更加难堪。再者,祖奶奶从来不过问朝堂之事,最近又精神不济,缠绵病榻,哪里能让她为我劳神?”
容蔚略略微眯起眼,细长眼角的尾稍微微压下,如水韵的温和便敛了去,透出几分沉深来——身侧的人,目光幽暗,流淌着不平和克制,就连语气暗含抑郁和怨愤。
这位弟弟,一生跌宕,三岁之前盛宠无人能及,却如过眼云烟,稍纵即逝。他母妃的暴毙,便是他荣宠的终结。然而宫闱深深,他能在冷宫存活下来,还能寻得太皇太后作为庇护,让他觉得他不可能简单。
比起父皇有意扶持的老三,他觉得眼前这个人更需要防备。
毕竟在尘埃之中挣扎的人,一无所有,便无畏失去。更何况,他今天流露出来的精明算计,叫他无法相信那只是偶然。
可现在,他言语间流露的信息是在告诉他,他和太皇太后看起来,其实并不是外界所认为的那样……譬如,连随便一句话都能给的封号,都不给他。
如果这都是装的,那只能说明他太厉害。
“没想到九弟是如此通透之人,无欲无求倒也是个好活法。”略微沉吟,眼中审视的凌厉散去,温润焕然而来,容蔚转了话题,“既是没什么看头,那便回去罢,听说三弟为祖奶奶寻得神医,如今祖奶奶已经能下地行走,我们这群孩子去陪她说说话,倒也能令她开心些,精神好些。”
那神医是个江湖郎中,本不被皇帝看好,却三皇子立了“军令状”,若无法好转,就治他欺君之罪……当初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如今就有多少人转换风向。
容钰一心为上,大孝大义大无畏。不仅讨的太皇太后欢心,更得皇帝和朝臣刮目相看。如今几位皇子,如他这般气魄的,恐再无第二人。
“二哥说的是,算起来,好些日子没去承安宫请安,倒是有愧祖奶奶亲自照看我这么大。”
容蔚斜睥他一眼——这般说着有愧,却语气漠然,眼底丝毫欢喜的情绪也无,不见关心。
眼底生出难以察觉的笑意,容蔚迈步走远。或许是他多想,太皇太后大约只是念在他是皇室后裔,才保他一命。毕竟,当年皇帝欲立容修生母柳妃为后,是太皇太后第一个反对。后来不久,柳妃就暴毙,从此容修失宠。若说柳妃之死,和太皇太后没半点关系,谁都不信。
如此,先前倒是高看了他。
在承安宫十多年竟未讨得太皇太后亲睐,连他最后一根稻草都未抓住。
他走过,在他看不见的身后,容修收敛了淡漠,回溯成凛冽的冷肃。眉宇之中都似藏着冰雪……终究是他大意,竟让因为那个女人,在一日之内,失态数次。
没人注意到这一隅的短暂较量和离开,而最终,那两人的心思早已不再这边。这一开始由于试探而产生的秦九歌主场,没了最有价值观众,秦九歌一注意到,便改变了策略。
找真凶,本不是她的职责,她也没必要强出头,去做那出头鸟,给人打。
午时众人吃饭的地方是厅堂和院子,这群少年的小头目是江斐,江芷疏的亲弟弟。少年有个两个跟班右都御使的公子邱合和礼部侍郎的公子柳琮之。
当时江斐和柳琮之为秦九歌准备“颁奖”,那邱合便在厅里组织众人,据说下午还有一波什么飞镖比赛,鼓动大家可睁大了眼睛,争取把上午输的赢回去——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回的赢家,将有机会和春景楼的花魁姑娘共度良宵……
于是一个个少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各种乱七八糟的言语一浪高过一浪,现场氛围一度热烈如最后的狂欢夜……
这样热闹的场面,没注意到有人离开,就像比箭术之时,没人注意到邱合的离开一样。
所谓不在场证明,如此不堪一击。
一天之内心绪大起大落的闫副指挥使,如临大敌的再次急了一身冷汗。
这是在他的辖区发生的案子,可是涉案人都身份尊贵,他驾驭不住,本来有皇子在没什么可怕,可皇子走了,他还要如何审?如何敢审?
带人回去?笑话,好几个人不在场证明都无法成立,他怎么敢要求带人回去?这群公子哥还不唾沫星子把他淹死?
闫副指挥使急的恨不得抱头鼠窜。秦九歌却和几人相谈甚欢。
“你真只是将军府小公子的护卫?要不要来我都督府,我保证给你谋士第一的待遇。”要不是秦贺羽横在中间,江斐几乎相见恨晚的拉住了秦九歌的手……那别具一格、颇有争议,却又无可辩驳的拉人下水的方法,很是玄妙。还有先前的赌押,这人定心智非凡……
秦九歌但笑不语,只是扶住秦贺羽的肩——你挖墙脚也要看看主人在不在呀?
秦贺羽已经梗起脖子,“第一谋士算什么?我给的是将军府大小……小大公子的待遇!”
江斐略微茫然,秦九歌笑意微微,礼貌而亲切:“承蒙江公子厚爱,但正如江公子所见,在下和小公子亲厚如兄弟,是割舍不开的。”
飞扬的眉眼微顿,却又立刻神采奕奕,江斐抱拳:“君子不夺人所爱,但是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不交不交——”话未说完,秦贺羽两眼放光的举着满把的银票,“我们去买糖葫芦,把京都所有的糖葫芦都买了!”
“……”
江斐嘴角抽了抽,还是好教养的看看秦九歌,“不瞒兄台,其实我们摆赌台,也是为了做好事,京城的公子哥哪个随随便便的零花钱不是上千银两?可我大晋又有多少地方百姓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赢来的钱……”
“这个在下明白,”他话没说完,秦九歌十分爽快抽走了秦贺羽举在面前的银票,塞给他,“既然是义财,我们小公子自然不会贪图。”
秦贺羽双目圆瞪:“……”我的糖葫芦!
秦九歌眼睛一眯,小屁孩低下头去,又委委屈屈的摸出一块碎银子,递给江斐,“我以后不吃糖葫芦了,都给那些吃不上饭的吧……”
江斐看着那可怜兮兮的碎银子,再看眼更可怜兮兮的小孩,有些惨不忍睹,将军府有那么穷吗?那大公子秦贺悠花天酒地挥金如土,怎么小的这么可怜?
那边容钰被一群少年缠着讨教,而他却半点没有架子,和那些十七/八岁的少年打成一片,笑容明朗而轻快,青衫猎猎,风中飞扬。
秦九歌突然心中一动,看向不知该拿那碎银子怎么办的江斐,道:“这种募财之策,不会是煜王……”
话说三分,江斐已然明了,却摇了摇头,“煜王爷性子坦荡,军队里也不允许赌博,自然不会想到此计。是有一日,九殿下来时,玩的兴致缺缺,就拿了随身价值不菲的玉佩做彩头,博乐子,后来就有了这些。”
噢,原来如此。
秦九歌点点头,笑意深长道:“小公子离府多时,就不打扰江公子了。”
说完就走,江斐赶忙追上,“你还没告诉我,该怎么称呼呢?”
秦九歌略略一笑,“在下秦九,府中主子多称呼阿九,不过……”语气一顿,目光沉静而笑意婉转,“我更喜欢另一个称谓,在下不才,愧得府中同行称一声——”
“九爷。”
话音未落,邱合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这其貌不扬的人,实在是太大胆,竟然敢用喜欢对“九爷”这个称呼……
柳琮之蹙起眉,倒是江斐先一怔,一怔之后眼底闪烁出奇异的光芒,更让那飞扬的眉眼气势动人。
而此刻,秦九歌终于验证了心中所想。
整个京都,甚至整个大晋都知道“九爷”的由来。那是当今圣上对于第九子的漠视,又在皇帝的漠视下,从朝堂传到民间的笑谈。
提起“九爷”,谁都能绘声绘色的说出当时的场景,即使是黄口白发都仿佛亲眼所见。
那是除夕国宴,皇帝赐宴庆熙殿,宴会气氛欢欣,兴之所至的皇帝对在座众人一番赏赐,独独轮到九皇子时犯了难,有人提出皇子已经成年多年,已在外开府,该有个封号。
皇帝斜倚龙椅,任贵妃将美酒送至嘴边,酒意微醺里,觉得那臣子说的是,说的有理,可是一番有理下来,却扶着额,酒意上头,脑袋昏沉,实在是想不出封号,于是大手一挥,看那自始至终未看他一眼的儿子,语气商量:“容朕酒醒之后再想,看要给你哪块封地合适。若众卿实在觉得应该像称呼老二王爷那样称呼你,也不是不行,你排行老九,在朕想好封号之前,就暂以‘九爷’代之。”
九爷。
这便是这普普通通两字背后所承载的羞辱和漠视。
一位皇帝和父亲,如果不是从未想过给儿子一个封号,怎么会想不到?不想给,却还那般在重臣和宫人面前当众羞辱,用他的态度告诉全天下。
看眼前少年的奕奕神采,秦九歌颇为感慨的叹了口气。
江斐细细笑开,眉眼飞扬,“你喜欢,我却不能这么叫,看着你年纪比我还小,实在是不合适。”
“自然。”秦九歌笑道,“那只是兄弟们玩笑的戏称。”
“自然也是拜伏于秦兄的胸襟与气度。”江斐在隐隐笑意里露出抹正色。
秦九歌笑而不语。
“九爷”这近乎禁忌的两个字,倒让她看清了江斐的立场。
这算是意外之收,可又是个烫手山芋。如果挖挖江斐,再抛出去,或许能更快的达到自己的目的。但这多年,他在碾压与漠视里忍辱负重,在细微末节里步步为营,诸般隐忍,静待时机……会允许她活着去挑战底线?会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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