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番外之吾谁与归

　　冥界

　　黄泉之路的两岸开满了妖艳如血的曼珠沙华，远远望去，像极了三百年前东海之上的那幅幻境。

　　漫天漫地的红，是她的血。

　　这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是每一个亡魂的必经之路。

　　这里的每一株花带着死者生前的记忆。

　　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往事便不复存在，接着的，是新的人生。

　　小骨，你回来这里吗？你会喝孟婆汤选择忘记我吗？

　　三百年，他每天都会来这里，看着他们一个个在他面前走过，对着他们前世的记忆只有局外人的漠然，木讷地看着他们的人生在眼前重现。

　　偶有几个对前世仍抱有执念的，也会对着他们前世的画面发泄自己心中的怒火。等发泄完了，再过去时，一切也都随风飘散了。

　　或许也有不愿喝孟婆汤的，对前世的人还有所眷恋，不愿忘记，在奈何桥上徘徊着不去轮回。

　　他们的故事他看的多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最多叹一句世事无常，可到了自己身上，才能真正体会到它的意思，他们的心情。

　　看着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连一同赴死的能力都没有。

　　这种感觉太痛苦，折磨了他三百年。

　　三生石上有他亲手刻下的名字，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冥界的人大多都认识他，冥王也没说什么，就由他在冥界乱走。

　　从黄泉到地狱，看着前世无恶不作、罪大恶极的人在受刑。

　　鬼哭狼嚎的惨叫声撕裂着耳膜，也有嘤嘤的哭泣声绵绵不绝地响着，在阴森寒冷的地狱显得有些渗人。

　　如果他们知道死后要承受这种惩罚，生前一定不会做那些事吧？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可付出代价之后呢？他们或许会在地狱里关几年，受尽酷刑，然后再去投胎，或为牛马，或为猪羊，任人宰割，等偿完今生的债，再投胎做个平凡人。

　　他呢？他还有来生吗？

　　不，没有了，他的人生被她一语定格，漫漫无休止。他会比任何一个人都活得长，无尽孤独。

　　他的生死早在她对他下那道神谕的时候就已经脱离了地府。他的生死都系于她，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他不止一次问冥王借过生死簿，一页页地翻看。他怕她不愿意见他，忘了他去投胎转世，所以他要守着，无论她轮回几世，他都要将她找回来。

　　然后是忘川，波涛汹涌激荡不绝。他们都徘徊在这，不愿过奈何，入忘川。

　　这里承载着他们前世的记忆，或喜或悲，等着心爱之人携手。

　　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左手臂上的伤疤又开始痛了，鲜血一层层蔓延，与那天她的血重叠在一起，染红了他的白袍。

　　他木讷地看了一眼，眼眸里一片死寂，看不到丝毫起伏。

　　不知道是不是痛觉使他迟钝了，面对绝情池水的伤疤，他麻木了，有时候他甚至渴望这种痛觉，只有痛着，他才会意识到自己还真实存在着，他还是个人，活生生的人。

　　他恍惚着，意识模糊了。想起几百年前他疯疯癫癫回到长留，看见绝情池水忽而就一头栽了下去，疼痛在周身蔓延着，他能清楚地看到肉身在以极快的速度腐蚀着，一片猩红，血肉模糊。

　　等到摩严，笙箫默和幽若赶到将他救起来时，他已经意识不清了。

　　模模糊糊想起当年瑶池再见时她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她爱得那么深，被泼绝情池水的时候想必也有这么痛的吧？

　　刚被救起来的时候，他身上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到处粘稠着，像是一团血浆。

　　他听到幽若跪在他身边小声哭泣着，眼泪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声音清脆。

　　当他们都以为他救不回来时，他的身体却奇迹般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动愈合了。一寸寸，是皮肤重新生长的声音。

　　没过几天，他又变成了原来那副样子，包括他左手臂上的那块绝情池水的伤疤。

　　他笑了，满是自嘲的笑，继而大笑，疯狂的，听得人肝肠寸断，心肺俱裂。

　　她是真的恨他，给了他这种惩罚。他不得生，不得死，终日承受着非人的折磨，连伤害也只剩下了最初的疼痛。

　　不是不爱，只是爱得太深，连自己都察觉不到了。

　　最初被泼绝情池水没感觉是因为她在身边，知道她没事就好了。而自她被逐去蛮荒后，时间越长，思念越甚，痛感越烈，他才察觉到原来他早已爱她入骨，思念成疾。

　　――

　　已是午膳时分，众弟子都聚在亥殿用膳。上午的课程已经结束，午休过后，下午还继续有半天的课程，直到晚上。

　　回想起以前娘亲在这里时，为了补上落下的课程，几乎是每晚不睡地学习。相比下来，她按时进入长留，节节不落地学习，要幸福许多。

　　火夕体谅她，将她安排在以前娘亲睡过的房间，与她同住的却是一个名唤岚烟的凡间小姑娘，为人和善，只是眉宇间总是缠着丝丝忧愁，看得出来，她是为情所伤。

　　想必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糖宝，你是不是以前和火夕师兄、青萝师姐他们都认识啊？你看他们对你都那么好，散了课还额外辅导你。”

　　糖宝嘻嘻一笑，含糊带过：“没有啊，可能他们是看我可爱吧，所以喜欢逗我玩。”

　　“我长得也不差啊，都没人看我。还有，十一师兄上课时也总喜欢看着你。”

　　话音刚落，亥殿里几乎所有女弟子的目光都转向她。

　　糖宝暗暗抚了抚额头上的汗，祖宗，这话可不能乱说。正踌躇着怎么作答时，一旁始终低头吃饭的岚烟抬头看向说话那人，微微蹙眉，忽然开了口：“正如糖宝所说，她长得可爱，所以师兄师姐们格外照顾她一些，有错吗？再者，大家同为弟子谁又能觉得有哪位导师偏心某一个人？”

　　那名弟子没再说话，他们不在同一个班，互相也都不太熟悉，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就有待商榷了。

　　糖宝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岚烟淡淡一笑，并未说话，只是在别人未注意时悄悄拍了拍糖宝的手。

　　――

　　深夜，一个暗色的身影掠过天际，悄无声息地落在长留后山的密林之中。

　　这个时间，除了守夜巡逻的弟子，很少会有人出去。天将明未明，正是一个人沉入梦乡，精神最为懈怠的时候。

　　女子看了眼密林，衣袂翩翩，迅速穿梭于各棵树木间，终于在密林的尽头看到了那个那个迎风而立的白衣男子。

　　如瀑墨发倾洒于身后，被凌晨的风微微掀起，而后又落下，仿佛就要融入这夜色之中。

　　“主人。”女子微微欠身，恭敬地唤道。

　　男人转过身来，面容俊朗，潇洒不羁，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将整个人衬得更加遥不可及。若是不熟悉他的人，很容易会将他与昔日的长留上仙混在一起。

　　他看向她，微微颔首，忽而又玩味一笑，道：“看来你在长留过得还不错，不知你见到他时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淡定。”

　　女子低头，夜风吹过，卷起她耳畔的发丝，独有一番妖娆妩媚之感。她脸上神情捉摸不透，却掩映在夜色之中，让人看不真切。

　　“你今日做得不错，别忘了我让你来长留的目的。”

　　女子深吸了口气，道：“我知道，我不会忘记。只是我不知道主人让我接近糖宝是因为什么。”

　　“这些你不用知道，你只需要做好我交代给你的事，至于其他的，知道的越少越好。”

　　“只要不伤害他，其他的我都答应你。”

　　男人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还爱着他，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你。”看着女子落寞的神色，他的眸中划过一丝异色，“岚烟，我费尽心思救回你，可不希望你为了一个男人再次丢了性命。”

　　岚烟站在原地久久不动，连他走了都没发现。

　　这么久了，她还爱着他，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轮回几世，不过奈何，不渡忘川，不喝孟婆，就是不愿忘了那一世的记忆，好不容易投得人身，不顾一切来找他，只想远远看他一眼，知道他幸福就足够了。

　　至于别的，她不敢奢求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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