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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树上的菟丝草
林玲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一片闪耀的黄色,忍不住停下脚步。
蓝蓝的天,是水粉泡开的颜色,清淡单纯。田野里的麦子,是一望无际地生机碧绿。高大的法国梧桐,并列排在道路两边,手掌般的阔叶和班驳的树身。很清新向荣的景象,她深吸一口气,自己离青草土地的距离仿佛又近了一步。
没有什么行人,她干脆就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天气晴朗,阳光和煦并不热烈,托腮看眼前的美景,不自觉地失神起来。
“菟丝,菟丝……”像遥远的呢喃。
新闻里前些日子报道说某个植物园里的百年大树遭菟丝草的侵袭,死去许多。第一次,看到这种奇怪的生物,耀眼灿烂得美不胜收却异常缠绵。好久好久,她依旧寻不到适合用来描述的词语,有些太毒辣,有些又太宽容。
菟丝是一种寄生的植物,如名呈丝状,颜色是眩黄。可她亲眼看来,就感觉到一阵潮湿温柔的异样。没想到,这么快,也看到真的菟丝草,缠缠绵绵,纠结在靠近马路拐角的两三棵梧桐上。大片大片,几乎把原先的绿色都要覆盖了,远远看去,像是纱群样飘在树梢。
真的,这么美的纱群,她也是第一次见。至少,比她自己的惨白的要明艳许多。
和罗林的婚礼上,她穿着的就是白色的婚纱,人说象征纯洁的颜色。她却在心里无比厌恶,不知道是厌恶白色,还是白色的婚纱。就好象他们的婚姻,是因为舍不得抛弃还是因为害怕冒险?
上天真的对她很厚待,她承认,因此她特别恐惧自己如果再贪心一点,是不是连现在拥有的都要失去。
与罗林的一切都是家里的安排,两家的父母是好友,他们虽然不熟悉却也不陌生,最少都知道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却都没有料到,他们会如此接近。
大学最后一年的一个周末,父母用一个很蹩脚的理由急召她回家。边暗笑父母说谎的本事低级,边踏进家门,却被面前的状况吓住。客厅里的沙发上,椅子上坐满了人,她认识的,不认识的,最醒目的就是一个年轻男子,低头把玩自己的手机。
大脑突然当机,没有来得及思考这一切背后的意义,妈妈就一把掺住,一一给她介绍:“这是李阿姨,这是王叔叔。”
只一排几个叫下来,背后竟沁出丝丝冷汗,这架势真够唬人。
“还有,这是罗林。”妈妈的声音很坚定,尤其是发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很用力。
林玲莫名其妙,这总不能叫叔叔吧?叫哥哥也够恶心的。
男子听见报到自己的大名立刻站了起来,一双清澈的眼睛让林玲记忆深刻。两人对视三秒都将视线移开,尴尬无比,他们算不得认识,也算不得不认识。
吃了顿饭,终于解散,林玲大吁了口气,这样屈憋的场合她恨不得窒息死了算了。
刚想撤,又被叫住:“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亏得老娘还是语文老师,没有头尾的问题如何回答,不是病句吗?
“罗林。”爸爸也掺上一脚,“我看着还行,不多话,挺稳重的。”
纠结了三秒,林玲知道自己被算计了,原来今天最主要的目的是给她相亲来的。
“你们怎么这样?我还小。”说了N遍的理由继续拿来说事,虽然底气不足,可自己还是相信的。
“22还小?隔壁的芳芳你这么大的时候都结婚了,我们单位的那个刘敏,跟我同岁的,人家孙子都抱手上了。”妈妈理直气壮,灵魂的工程师说教的本事到底一流。
“我……”逼到困境的时候真的百口莫辩,她还有借口吗?
“到底怎么样?”妈妈继续百折不挠。
“不怎么样,我连他长什么样都没记住。”她也很不客气地回敬,其实也不是真没注意,只是她讨厌这种被安排的见面。
“不会吧?人小伙子长得蛮帅的,你怎么没注意呢?人家吃饭的时候就坐你旁边还给你夹菜的。”林妈妈急得差点跳起来。
“没注意就是没注意,哪知道他是哪棵葱?”
“那你也就根蒜。”老爸继续插嘴,发扬老婆第一的优良传统。
她忿忿回房,寡不敌众,何况学校里忙毕业的事情还要交钱呢。
本来以为,这个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却没有想到大人们好象真有点愈战愈勇的状态。只要她回家,都会看到那个逐渐熟悉的人。
他的眉目越来越清晰,在她的眼里,也在她的心里。他很优秀,名牌大学毕业,在很有前途的一家公司里做中层,家境殷实,还有他的眼睛干净清澈,微笑温和亲近,礼貌大方。
他越完美就更加映衬这段感情被安排的成分,还有他们之间若有若无的距离与疏离。她不是满意,也不是不满意,是不敢不满意。
终于,她被胁迫地答应了两人的交往。没有甜蜜,倒是担忧的感觉更多,她害怕,彼此之间有的只剩下责任;她害怕,有一天,他们会真的越来越远。
这样的患得患失,让自己失去自己,每天看镜子里的人,还是原来洒脱爽朗的林玲吗?是,也不是。
一起吃饭的时候,他的电话突然响起。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他的神色明显一慌,然后故作镇定,压低温柔地说话。
坐在对面,看眼前的一切,心里不住煎熬。她学不会爱人的时候不伤害自己,纠结着的感情是害自己也是害对方。
从朋友那里听说,他有过一个女友,很爱很爱,可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分开。也许,是自己吧?
“我们分开吧?”她的眼睛湿润,情难自控。
“为什么?”他很意外,却看不到眼里的不舍。
“是她吧?”她转开话题。
“你知道了?”他突然低下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可是……”
他连挽留的理由都说不出来?
“我们结婚吧?”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看见那眼睛里的茫然和自己的是同样的,他们对于自己和彼此的未来一直都是不确认的,只是盲目地按照父母的安排和要求走着一条既定的道路。他们以为这样他们会幸福,却到后来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幸福。
“我们明年结婚,先订婚。”他败下阵来,有些事情很遥远,有些承诺很沉重。
“不用了。”她依旧坚定自己的想法,辛苦地让自己过活,不是她的风格。
“为什么?难道你要放弃我们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感情吗?”
她愣住,是,这么长时间的感情要割舍,她舍得吗?
终于,在一部分外力和一部分内在因素的影响下,她还是退了步,给自己一条后路,却断了原来的路。
一年后,他们结婚了,在偌大的礼堂里分享来自许多人的祝福。牵在他的手里,麻木地笑着,不是幸福,也不是不幸福。
直到今天,她都不敢确定那是不是爱,只是人生已经埋葬,他们拥有一个五岁的女儿,活泼可爱,一如当初的自己。不再去想分开,因为身上的责任背负得更加沉重,一旦松手,所有的拥有都将毁灭,她不希望。
眼前的菟丝花,就好象她与罗林,彼此纠结,相生相靠,却依旧变不成一个整体。他的心里,也是这般想的吧?
转眼已到黄昏,太阳快要消失到麦浪的边际。天边映衬出一片霞红,辉煌妖冶,她这才记起自己是要接女儿放学的,匆匆离去。
三天后
工作异常忙乱,生活也是一片混乱,因为罗林出差了,所有的重担都压制在她一个人的身上。
终于,今天他回家,自己也可以轻松许多。
眼睛忍不住像路边滑去,却被吓住。几天前,生机勃勃的景象此刻荒芜,五六棵粗大的梧桐齐根斩断,露出平平的树桩。几个附近的村民在拖树枝,而菟丝则被掀下堆积在一旁,失去寄主,它们不再光鲜,露出枯萎的迹象来。
人世无常,她不敢继续看了。有的时候,逃避也是让自己解脱的一种折中的方式。人,没有必要,对自己残忍。
罗林说,给她带了一条披肩和一瓶香水,脚下的步子欢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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