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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珠/夜宴
战事既了,展颢、李奭等人随赵祺回京述职。展颢和李奭的府第隔着颇有些距离,林汉虽跟着李奭住下,也少不得跟着往展颢将军府跑。李奭院子中间腾出空地,如云带着丫鬟不是架秋千,就是摸兵器,折腾得鸟都不敢往树上落脚;展颢府第却是幽雅闲静,各色花儿挤挤挨挨开满小径,是秋娘动手种的。她爱簪朵黄色绢花,青裳薄衫,拈本古书在花树下闲读。
今日,展颢和李奭都进宫。林汉得了空,特意去银楼选个发簪。那女孩头发已齐齐挽上,留了根乌黑的辫子,原先买得那只发夹派不上用场,可手上这支金簪怎么就送得出去呢。他想得脑袋混乱,顺着人多的地方走走逛逛,直到口渴才上了茶楼,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小二端来茶水、点心,他问“这街上这么热闹,吹吹打打的,在办什么喜事?”
“喜事,当然是喜事。您就算外地来的,也该知道啊。”他摸出一块碎银扔过去,小二笑嘻嘻接过,话也多了“这全国都闹开,贺喜皇上迎接天书啊。皇上说梦见神人赐书,可神,按这个地方去找,真的找到了啊。然后西北战事也扭转形势,一路捷报啊。大家都说老天要佑护我们大宋。”
林汉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吭哧笑出来。小二连忙劝“您可不能不信。现在各地都发现瑞物祥草,都在往京师运来。瞧见那马车了么,说是载着几万株芝草呢。”
林汉摸出一块大银子,拈在手上玩转,看着小二的眼睛,笑问“那你信不?”
小二飞快看看左右,低声道“这不是明摆的事,灵芝要车载马驮的,不和树上长得蘑菇差不多了”说完接过银子,转身下楼。
真宗先接见的是赵祺,拿着折子边看边问,赵祺对答如流,看真宗似乎还算满意,暗自长长吐口气。不想真宗话题一转,提到夜宿青楼的事情,赵祺羞愧难当,匍匐在地,不敢申辩。
真宗又问为何不按朝廷部署行军,赵祺支吾半天,说是形势所迫。真宗冷笑道“这就是你在葫芦谷折兵损将的理由?与其说战打得好,不如说这个折子写得好,你事先背得好。”赵祺无言以对。
站在一旁的副相王佑连忙打圆场“刘邦不以陈平盗嫂而弃才。军旅寂寞,赵大人又是年少倜傥,偶有醉卧牡丹,无伤大雅,那时尚未开战,也算不得违反军纪。难得赵大人亲入大漠,斩获敌首,以功劳论之,也折得了先前之过。”
“也就看在你这份辛苦上,还折了两根手指。”真宗叹口气,叫李公公捧出四爪龙蟒袍“你要明白,这个侯位是看在你祖父功劳上给的,且看你以后行迹。”赵祺连忙又说了一通不负皇恩,精忠报国的话。
赵祺、王佑退了出来。王佑连连恭喜,赵祺笑道“多谢王丞相美言。”王佑笑答“哪里,哪里。皇帝心里欢喜地很啊,只是面上淡淡的,因为以后还要委以大任,所以先挫后扬,赵大人你可是圣眷正浓呢。”
赵祺释怀不少,口中说着受教,眼睛无意瞄到回廊尽头,笑容顿时僵硬,不自觉往旁边缩了缩,犹如惊弓之鸟。王佑注意到赵祺面色的变化,顺着看去,展颢、李奭自那边由小太监领着过来。两人走近,看到所捧的蟒袍,也是一番恭喜。赵祺干笑着谦虚两句,催着两人快去见皇上,当下也和王佑告辞,蔫蔫地独自走了。王佑看看回廊两处的背影,似乎从中发现点什么,拈须摇头而笑。
展颢和李奭外殿听宣,领路的小太监垂手退下,李公公亲自出来迎着。
展颢气定神闲环顾周围,随意问道“这个王佑,我怎么觉得,每次看到他,官服都换了颜色。”
李公公像是漫不经心应着“踩着别人头上,爬起来自然快。”到了宫门外,他又叮嘱一句“等会见到圣上,两位将军聆听之际,可要多多留神。”
晋见后,李奭并没有直接回府,在展颢书房抱怨大哥为什么不接皇帝递过的话头。原来,真宗简单说过战事,褒奖几句,就把话题转到梦到神人赐予天书,各地如何响应,要求封禅谢天。展颢听得认真,频频点头,就是不往下接话,后来真宗觉得独角戏唱得无聊,早早打发他们回来了。展颢和李奭又是一番争吵,闹了个不欢而散。
第二日,展颢要去郊外送王曾。王曾已任到副相,因拒不接受“会灵观使”的任命,当面冲撞真宗。真宗怒不择言“大臣应该傅会国事,为何竟不合作?”王曾答道“皇帝听意见称为明,臣子尽忠心称为义。我只懂得义,不知道什么合作不合作。”真宗便寻个事由,把王曾贬去做循州通判,眼不见为净,令王佑接了他的位置。虽王曾也上书要求限制展颢兵权。展颢不以为意,带着酒水要去送送他。
李奭估计着展颢出门后,径直过来。秋娘刚刚送走来客。真宗特意派人送来一坛酒,她心生疑虑,前日御医还说过展颢旧伤失于调理,务必戒酒数月,宫中还送过药物,怎么隔天就赐酒。她想收好等着展颢回来,端起时觉得分量不对。正好李奭进来,秋娘便招呼他过来细看。
李奭摇了摇酒坛,索性揭去黄泥封,全部倒在托盘里,竟然是满满一盘的珍珠。这种东海瀛珠又名“鲛人泪”,夜有荧光,圆润晶莹,是珍珠中的极品,最是难觅,难得颗颗都有小指肚大小,即便在白日瞧着,也觉得熠熠生辉。
李奭略一思索,哈哈大笑“皇帝送礼,给臣子贿赂,破天第一遭。”
“他要送,明着赐不更好。”
“因为他要大哥应的事,明着开不了口啊。我有一事赶着求嫂子,这事非嫂子不可。”说着,李奭取出一份折子“烦嫂子按照大哥的笔迹抄。要快,我赶着递上去。”
秋娘下笔前,又问了一句“这样,真的可以帮相公?”
李奭就立在旁边等“当然,只是务必先瞒着大哥,事后我再和他解释。”
秋娘写完后,李奭心急地用书扇风,吹着墨迹快干。林汉看着好笑,又觉得笑不起来。笔墨一干,李奭就揣到怀里,出门前又叮嘱他一句“你也别说漏嘴。”
林汉问“那李将军这两天还往这边来么?”
李奭扔下一句“我过来,讨骂不成。不来了!问起我,就说还在家生气着呢。”
当晚,展颢又被召进宫赴宴。设宴在御花园,朝官半数都邀请过来,彼此对面而坐,不象赴宴,倒更象上朝。有太监传话说真宗一时过不来,大家可先行赏花饮酒,不用拘束。几杯落怀,席间气氛轻松不少,还有些官员离位欣赏花卉。此刻,王佑主动转了话题,挑起封禅一事,众官附和。展颢白日去送王曾,见他竟落得无人送别,心头千般滋味,当即出言反击。王佑自持口齿伶俐,不肯示弱,众人本还想劝住,听得两人越说越烈,都不敢插嘴。
王佑嘴上占不得便宜,撂下狠话“如今我宋皇帝文治武功,较之汉武唐皇,有过之而不及,做个封禅大典又何不可?”
展颢道“唐明皇误用小人,半壁江山涂炭,退居四川后后悔当年沉迷道教,封禅资费过度,王丞相怎能用唐皇比之我皇。”真宗也信奉道教,这次天书既现,各地更是道观林立。展颢此言一出,举桌侧目,个人神情不一,而王佑面色发红,好像是被人当众挄了一记耳光。
这时,李公公呼得皇上驾到,两个人才住嘴。真宗从屏风后转出来,面色阴沉,展颢知道他躲在后面听得多时,心中也只是叹息。
就寝前,秋娘忍不住把李奭白天来过的事情说了,展颢听得李奭竟代自己上书拥护封禅,也明白为什么真宗要自己赴宴,必然是当作自己已应允封禅。他愕然片刻,随即剧烈咳嗽,掩口的白帕松开,都是斑斑血点,看得秋娘无语哽咽,替他端水抚背。
展颢道“别担心。在战场受的伤比这个不知重多少,这不都全好了”,话已出口,才觉得越说越错。展颢轻轻叹口气“要是我解甲归田,你说好不好?”
“怎个不好呢?”
“那时候,我就可是农夫,养不起这样的宅院啊。”
秋娘破涕为笑“那我就不种花,跟着你去种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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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真宗为了补救澶渊之盟的耻辱,自导自演了泰山封禅的闹剧,担心丞相王旦会反对,假借赐酒的幌子,送了贵重珠宝。王旦三代仕宦,其人稳重老道,在朝声誉亦佳,故真宗极力争取他的应允。副丞相王曾则更有读书人的风骨,拒不合作。王旦其后追悔不已,临时留下遗嘱“我没有其他过错,只有不劝阻天书这件事,是赎不了的罪。死后要剃掉头发,穿上黑衣服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