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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惘然
雅舍中,倚在门边的辰砂突然睁开眼,看向再次坐会软垫上摆弄棋局的阮子归说道:“秦掌柜来了。”阮子归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道:“哦,让他进来吧。”秦不说虽已届中年,但面容白净,身姿挺拔,丝毫没有商人的铜臭味,反而看上去文质彬彬,自有一番风骨,他刚走到门边抬手要敲门,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秦不说走进去,摇着手中的羽扇说道:“阮姑娘,方才有人向我打听您的消息。”阮子归转了转眼珠,微微一笑:“秦掌柜是如何回答?”秦不说从衣袖里掏出几张银票递给身边的白术说道:“我清风明月楼从不讲假话,您来自杏林谷中。老规矩,一人一半,这是给阮姑娘的。”阮子归眯着眼睛笑得像只小狐狸,看着秦不说道:“秦掌柜,过几天,会有更多人来向你打听消息,您呀,拭目以待吧!”
清风明月楼的三楼,非常幽静,装饰优雅别致,李青轩坐在宽大的红木扶椅上,看着手中信笺上的六个字“废举贤,行科举”,笔迹无甚特别,只是力道似是稍有不足。他目光幽深,喃喃地说道:“原来是他啊……”
不知不觉京城的冬季已经下了好几场雪,京郊的春盈湖上已经结了厚厚的冰,湖边的亭子里,坐着裹着白色皮裘阮子归,她正学着名士的做派,红泥小火炉烹着茶,亭下的湖面挖了一个小洞支起鱼竿冬钓。她听到辰砂打了一个暗号,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
远处驶来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李青轩从车上跳下来,独自向着亭中垂钓的阮子归走来。相互见礼后,两人围坐在炭火旁,阮子归拿起烹着的茶壶给李青轩倒上茶水。
“公子当真好雅兴,还未恭喜永嘉公子荣升学士。”李青轩握着茶杯,看向阮子归,微微地笑着说道。阮子归垂首道:“多谢韩王殿下,陛下加恩,子誉区区之才当此谬赞实在是惭愧。”李青轩摇摇头,放下茶杯,看着阮子归,真诚地说道:“永嘉公子医术过人,治愈父皇的风疾,才学也得到父皇的认可,而且,就公子上次给我的六字箴言,我觉得,公子绝对当得起这个从二品的学士。”
阮子归对着李青轩拱手道:“上次对殿下真是失礼了。”李青轩摆摆手道:“确实,公子的年纪实在是让人很诧异,若我当时就知道是公子,还真可能就得不到公子的建议了。”阮子归笑了笑,她现在可是十一岁的身体呀,就算是灵魂已经是27+11岁了……
李青轩目光幽深地盯着阮子归,说道:“我这次来找公子,其实是想详细请公子赐教,关于上次的问题。”
阮子归用指节轻叩桌面,默了一会,开口道:“陛下与殿下现在最迫切的是要集权,而不是让这些世家垄断权力,所以,天下学子均应有资格参与考试做官,而这考试理应由朝廷举办,通过尽量公平的方式选拔人才,当然,考核可分为乡试、县试、府试等,层层选拔,选出来的都是天子门生,让这些官员为朝廷尽忠,而不是为家族尽忠……”
其实现在的德帝和李青轩面临的就是封建王朝的关键性问题—中央集权,随着社会的发展,皇权与世家的之间权力斗争,也是一场惨烈的争夺战,这首先便是要保证人才不被世家垄断,其次就是进行朝廷制度的改革,变现在的三公九卿为三省六部,将权力集中在终端。虽然这样也不能算是公平,但至少给了普通人一个机会,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阮子归不会天真到想要建立社会主义或者资本主义,至少把这封建社会往前推一推,尽自己所能让百姓的生活也能有所进步。
一个时辰后,李青轩意犹未尽地告别离开,阮子归盯着红红的炭火发呆,“我记得白术曾说过,已经过世的阮老谷主似乎并不愿你参与到皇家之事。”辰砂不知何时站到了阮子归身边面无表情地说道。
阮子归被惊了一下,抚着自己的胸口,笑着对辰砂说:“怎么,很是少见你对其他事情这么感兴趣呢。”说罢,站起身来,望着洁净如洗的天空说道:“因为师兄的事情,师傅心灰意冷,不愿接近朝堂。但有的时候,我在想,我为什么到这个世界上,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我对这个社会有超越时代的想法和理解。我曾听过一句话,如果你被赋予了更大的能力,那么就应该帮助更多的人。其实,中央集权终究会成为历史发展的必然,如果能尽量缩短这个过程,和平过渡,不用经历动荡和改朝换代的流血牺牲,也算是我来这世上一遭做出了自己的贡献吧。”辰砂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再答话。
德化三十三年,七月十三,德帝嫡长子因谋逆案被软禁府中已有十天。
“你说什么?消息可属实?”京城一笑堂后院中,刚刚赶到京城的阮子归站起来盯着面前的黄芪问道。
黄芪点点头,肯定的回答:“陛下已经驾崩一个时辰,王太师和皇后封锁了消息,这是许公公好不容易送出来的消息。”
阮子归沉思了一会,抬头说道:“去,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这个消息送给谢太傅。”黄芪转身刚要离开,又听阮子归说道,“还有,安排一下,我要去见韩王殿下。”
李青轩独自坐在书房中,眉头深锁,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房门忽然被推开,一身白衣的阮子归迈步进来,没有理会李青轩略有惊讶的神色,她急急地说道:“殿下,陛下一个时辰前已经驾崩,王太师秘不发丧,你可能有危险,跟我走,我们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李青轩愣愣地站起来,满脸震惊地说道:“你说什么,父皇他……”阮子归叹了口气,走上前来,说道:“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路上我再跟你解释。”说罢,便要去拉呆立在一边的李青轩的袖子,没想到李青轩却后退一步,摇摇头,道:“不,我不能走。”
阮子归忍住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强压着火气说道:“你傻了吗?他秘而不宣,之后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你,你还呆在这里,是要找死吗?”
李青轩跌坐回椅子上,看着才与他视线齐平的阮子归,其实与她说话,他时常都忘了她现在才只有十三岁,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他开口说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社会要进步,就要不断的改革,改革就会有流血发生。”
阮子归一时语结,嘴角抽动了几下,愤愤地说道:“那也不一定流你自己的血啊!”李青轩面容悲悯,望着窗外说道:“嘉和(子誉的字),我与你相差十余岁,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失去了母后。”阮子归眼光躲闪了一下,犹豫着开口道:“殿下,先皇后不是……”
“我早就知道,然而直到现在我都没能帮母后报仇。”李青轩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一直记得,母后去的时候,我在她病床前,她的脸很白,拉着我的手,对我说,阿虞,你要做一个心怀天下的人,要勇敢无畏,阿母会永远陪着你。我之所以要与世家相斗,并不是为了得到所谓唯一的权力,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李青轩忽的站起身来,昂着头,声音铿锵,“我想要,给天下学子尽量公平的机会,让为官之人真正能够为国为民;我想要,凡是我大齐子民,都能吃得饱穿得暖;我想要,这世间不再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就像,你在杏林谷中所做到的那样。”
阮子归默默地看着李青轩竟不知如何回答,与他相识两年以来,确实为这位正直才德的皇长子所折服,也因他不在意年龄真诚相交的态度把他当做朋友,而直到今天,也许,才真正触到了他的心,真正的心怀高远,无私纯净。
李青轩转头看着阮子归,忽的笑了:“嘉和,你从小失去双亲,小小年纪就如此聪慧,其实你比我更适合去做这件事,你与我说的每一项举措,每一场改革,都让我心驰神往。我知你身患有疾,但我还是忍不住希望,等你长大了,进入朝堂,将会是何等风采。但你啊,总是让我觉得是游离于这世外,你毫无保留地把想法告知于我,因你从不打算亲自去做这些事。抱歉,嘉和,最终,我还是要把这些事托付给你了。”
阮子归咬着牙,低着头说道:“如果不是我告诉你那些,你也不会想要去实现,对不起,是我太自以为是,是我根本没有看清形势。”
李青轩摇摇头说道:“自靖武皇帝以来,就已经深恶朝廷的这些弊端,武皇帝雄才大略,以铁血手腕实施改革,然而天不假年,我皇祖父和父皇均幼年即位,个性和软,最终也没能完成武皇帝未竟之事。可惜,被父皇寄予厚望的我可能也只能将这重担托付于你了。是我太心急,低估了那些人的贪心和狠毒。”
门外辰砂打了个暗号,是黄芪传消息说有传旨的人已经到了正门。阮子归急切地说道:“我可以帮你,我们再从长计议,可你要先把命保住啊!”
李青轩深深地看着阮子归,说道:“你知道的,如果我活着,靠着其他的世家得回权力,那么大齐还是那个被世家操纵的大齐。只有我死了,这天下才会乱,不破不立,你才能有机会改变这个国家,改变每一个普通百姓的生活,即使,可能再也不会是大齐朝。”
阮子归盯着李青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她太明白了,李青轩若没有死,要得回权力,不管愿不愿意,都会有一些世家跑过来追随他,为的不一定是李青轩有多么的适合做皇帝,而多半是为了自己的家族因从龙之功从此跻身一流家族,那么李青轩即使成功了,以后势必也得受这些世家的胁迫,想要完成改革可能需要再延长几十年。
辰砂推门进来,沉声说道:“马上就到院门口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说罢,抓过阮子归的手,一个起落就落到屋顶上,李青轩站在门口,与阮子归对视着,目光沉沉充满期待,阮子归的眼眶发红,耳边门的吱呀声与风声几乎同时响起,转瞬间,落地已经到了一笑堂的后院。
刚刚站定,白术匆匆跑进来回报:“老板,谢太傅送了三公子过来,说如若可以,请您一救。”阮子归闭上眼睛,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了,送他到后院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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