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风

　　“青尤，来了也不知会一声。”
　　青儿刚踏进门槛，便被身前端庄稳重的妇人发觉，只得恭敬行礼：“姑姑。”
　　那妇人是沈二夫人：“坐下吧。”沈二夫人给青儿沏了壶上好的普洱，说道，“偷跑出来多久了？”
　　青儿头没得更低:“还不过…两年。”
　　沈二夫人放下茶杯，望见青尤头上的玉簪子，佯装生气：“不过两年，你碰着谁了，头上的玉簪是谁给你的？两年内遇着的相识可真不少。”
　　青儿给沈二夫人续茶：“路过凤栖城，凤凰回天前赠我的。”
　　沈二夫人浅笑：“你似乎和神鸟一族走得近了些，什么青鸟紫燕，百鸣凤凰，在青谷的时候是这样，不守规矩地来了人间还是这样。”
　　青儿道：“凤凰泣歌，我无法坐视不管。”
　　沈二夫人不说话了，只盯着青儿看，青儿也看着她，心里纵有万般疑惑，也不敢说出来，自小姑姑对她管教颇严，这次她又是不听禁令偷跑出来的。青儿端详她的容颜，她的容貌与二十几年前的沈二夫人如出一辙，姑姑曾说过，她在人间有个有缘人，与她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她苦命，早早的去世了，而今看来，这有缘人，便是沈墨的母亲，沈二夫人。至于她出嫁前的闺名，似是唤作照容，不过都是她初次出谷之前的事情，若这沈二夫人是真西去了，那姑姑在这儿莫不是……
　　她见青儿满脸疑惑，便道：“她想看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她走了，我便代她看了。”
　　青儿豁然开朗：“原来姑姑当日救下的就是沈墨的母亲。”说完便喜笑颜开起来，“我可得多谢姑姑了。”
　　她轻笑道：“我救了你的情郎，一句谢过就算？”
　　青儿打趣道：“不能算，不能算，这发簪，就给姑姑了。”说着青儿便取下发簪，双手呈上。
　　谁料她举着茶杯一推，发簪又完好得戴在了青儿头上：“姑姑都要了你一块墨玉，哪还好意思再要你一根玉簪。”
　　青儿道：“姑姑打算何时回青谷？”
　　“我也和你一样，舍不得人间繁华，不过总是要回去的，青谷中留下三位长老，三位长老遇事各执己见，你我都不在，无人做主。就等沈墨这次回来，我便回去。”
　　青儿一听便急了起来：“这么急，那他若问起……”
　　“他若问起，我就告诉他，他的母亲早已不在人世。”
　　“那他岂不是很难过，唯一的亲人去世了。”
　　“他不会的，他背着沈氏这么重一个担子，是不会为亲人的离开而难过的。”
　　青儿悲伤道：“而今江湖间，再无人提起二十几年的沈氏灭门，天上的每一
　　位神也不会再提起八百年前的惨案了。他即使是有心，也无从查起，别说是报仇，连仇人的样子都没见到过，更别提手刃仇家了。”
　　“其实大家都记得，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天帝威严，即使错了，那也是对的。神就是这样。”
　　“八百年前，连这二十几年前的血案都查不清楚，沈家复仇是无望。”
　　“兴许蓬莱有人会知道。”
　　青儿听了眼睛一亮，只抓着她问道：“蓬莱？真的吗？”
　　“二十年前，沈家灭门的时候，照容为腹中子祈求平安的佛寺，那里的住持成了仙，到了蓬莱，后来沈二夫人送了沈墨去叠翠山，回去的路上，体力不支，去世了，我便把她葬在了蓬莱。”
　　青儿长叹了口气：“我不愿他去蓬莱。”
　　“你不愿他身陷险境。”
　　“其实，我与他情意不深的。”
　　眼前妇人嗤笑道：“我就奇怪我们青谷的青尤小姐，天帝的义女，医仙后人，怎会看上他，一个落拓少年呢？即使真要过情关，也得找个一等一的好男儿不是。”
　　青儿抿了口普洱，摇摇头便跟她贫嘴起来：“我说情意不深，也不是无情无义。姑姑来了人间这么久，遇上的莫不各个都是大好男儿。”
　　妇人又笑了起来：“你不愿他去蓬莱，只不过希望他呆在你身边，永远不要知道当年的真相，他其实早知道，只是他要手刃的仇人，在天边呢。至于我，你可别拿姑姑跟你比，我可不修仙。”
　　青儿不开心了，她总是说不过她，，青儿知道她几十年前去过人间一趟，只是恐是段不好的回忆，自行销了记忆，谁也不知道她身上发生过什么，她也不记得，回来过后，一切如常，几年之后她又去了人间，去救了沈墨的母亲，沈二夫人照容。说起来，她的名字也未曾告诉过青儿，三位长老从来只唤她小燕，至于全名是什么，青儿也未曾知晓过。
　　青儿放下拿在手中把玩的茶杯，道：“姑姑，夜凉了，青儿退下了。”
　　眼前妇人还是一脸笑意：“去吧，还有几日你那情意不深却仍有情的情郎恐就要带着他的情妹妹回来了。”
　　“哼！”青儿走时，差点没把门拍碎，她这个姑姑，与她倒是有几分相似，正是因为这几分相似，才让青儿更无奈。
　　几日后，沈墨果真回来了，也果真带了个如花美貌的女子，青儿见了，心里定了她就是那日狐妖，说她修行不浅，也不过百十来年，可百十来年就能成人形的狐妖，她还真没见过。程遇之说她曾到过临仙城，害了许多年轻美貌的女子性命，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法术，可助她早日成人形。可她对沈墨也确实是情深意重，沈墨对她也不是全无情意。
　　青儿也不愿理会这些事情，只盼着沈墨拜会沈二夫人时候，自己那姑姑能够说上几句。
　　想着想着，人就走到了沈二夫人的厢房窗口，她本不愿做这些事，可还没想到不愿，就已经做了。
　　屋内人说道：“胡姑娘请回吧，沈家已背负了太多血债，若加上姑娘身上临仙城百十条无辜人命，可就更罪上加罪，罪无可恕了。”青儿俯耳在窗口听得，心里暗自叫好。
　　沈墨道：“母亲…”
　　“姑娘若不肯，可在诚庄小住几日，眼下可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托付给沈墨。”
　　“夫人…月英先告退了。”青儿依稀见到那抹粉色身影向着门口走出来。
　　青儿趁着她走到庭院内，顺势拦住她，悄悄在她身上下了道降妖煞，把她带到诚庄一处荷花池中央，这时候荷花开得正好，池中央只几朵荼白色睡莲被许多深深浅浅粉色的水芙蓉拥着。
　　胡月英被下了降妖煞动弹不得说不了话，见青儿一瞧便是来者不善，知道青儿修为高过她，便紧闭了眼睛，不敢看
　　青儿见她这样子，哭笑不得却也我见犹怜，便说：“得了，把眼睛睁开。”
　　胡月英闻声睁开眼，只见青儿纤纤玉手一指便有一团青光绕着胡月英散了开来，她松了口气，道：“青儿姑娘这是…”
　　青儿道：“这是降妖煞，专门用来对付…妖。”
　　胡月英喘气道：“众人早知阿月是妖，青儿姑娘何必多此一举。”
　　青儿笑这一字一顿得说道：“我话还没说完呢，这是专门用来对付身上有血的妖。”青儿轻倚着扶栏，随手拈来一根莲花，端详这眼前的女子：“说吧，为什么还要跟着他。”
　　胡月英面孔依旧如花，听了她的花后只向着青儿跪下，没头道：“阿月对沈墨哥哥的情意，是姑娘永远也体会不到的情意，所以…，是阿月违背约定在先，姑娘可知道情难自抑这四个字。”
　　青儿见她说起情字，心里实在不平，道：“情字无解，我对他有执念，你对他有情意，谁说我的执念不是情意，你又何尝知道我与他的执念。更何况，违背约定，就是不该！”
　　胡月英起身，怒视青儿，一瞬间，狐妖的面容跃然而显，霎时如花美貌云消雾散：“执念？也是，你不过与他一面之缘，他可曾记得你，我陪着他过了二十年，你懂什么？医仙后人和狐妖抢男人，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青儿依旧倚着扶栏，脸上笑意依旧，手中莲花花瓣化成一把把粉色利剑向着胡月英刺去，碰到她时，又化作软剑包裹着胡月英，使她喘不过气来，青儿见她痛苦至极，心中似有快感，过了一阵，青儿只怕那狐妖被自己勒死，便起身，走到她面前，附着她耳畔，轻声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论我的是非。我一根手指便可颠倒生死，一声令下便能翻天覆地，再不堪比我有能耐的自会来收拾我管教我，轮不到你。”
　　姣好的面容被花叶勒得不成样子，仅暴露出来的皮肤也是青一块紫一块，青儿走过胡月英，花瓣化作一阵粉色光束化入胡月英的肌肤内，身上的淤青渐渐消失，脸上不自然的痕迹也随之不见，胡月英的脸又成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似乎还比以前更容光焕发了一些。
　　胡月英抚摸着自己的脸庞，厉声对身后的青儿道：“你既看不过我，大可把我杀了，何必多此一举，伤我又救我！”
　　青儿停驻脚步，心说，这狐狸好不知趣，我帮你维持人形，你不但不感激我，还要质问我为什么？为什么？只因她觉得那狐狸说得有理，自己总不该和狐妖抢男人，她又不愿离开沈墨，沈墨正巧也是她留在人间的契机，既然沈墨喜欢这女子，她倒不如助她，若沈墨要四处游历，也好带着自己，青儿不愿理会她，朗声道：“你就当我仁慈善良，不愿见你容貌有损再去伤人。”
　　胡月英留在荷花池中央，望着湖面自己的倒影，不觉落下眼泪，妖本是不会落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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