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梦落

作者:艾偲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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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女湖偶然遇仙女,清月楼黯然思清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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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寅时福全准时到达乾清宫东暖阁外,等候康熙一同到上书房读书,这是先皇在世的时候留下来的习惯。一同在外等候的还有常宁、隆禧,永干也到了读书的年纪,但是他一直体弱多病,太皇太后心疼他,所以特准他不用随皇上上早课。
      福全和皇上仅差一岁,从小就玩在一处,学在一处,不比其他兄弟,自然更显得亲密一些。皇上自登基以来,福全并没有感觉到有何异样,反正皇上老成持重惯了。唯一的变化就是,皇上的话越来越少了,也越来越不会笑了,总是反背着手不动声色,一副胸有城府的模样。唯一能让他笑的人就只有南安郡王的七格格了,可惜太皇太后一道懿旨把七格格许配给了蒙古世子,她最近不大进宫里来了。
      上一次碰到她还是一个月以前,那时刚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七格格红肿着双眼漫步在慈宁宫两侧的廊庑,鹅毛般的大雪随风吹落在她的肩头。她穿着大红蝴蝶缠枝宝仙花宝库缎保暖斗篷,衬着粉团小脸更加动人。她抽抽搭搭地擦擦眼泪,小巧的鼻尖红通通的,倒像抹上了胭脂一般可爱。
      七格格拖着福全的手说道:“福全哥哥,你能不能帮允儿给皇上捎个话,就说允儿再不能进宫陪他说话儿了。”
      福全知道她所谓的“说话儿”指什么。原先他们三个是经常在一起的,可是后来七格格就只找皇上玩了。大概是在一年前正月十五,在昌平行宫举办的游园会上,他发现了他们的秘密,之后他便识趣的退出来了。
      也是在那个游园会上,他见到了刚从热河回来不久的赫舍里芳宜。索尼的妻子被封为一品夫人,也在太皇太后邀请名单之列,她带了芳宜参加游园会也不为过。芳宜就混在索夫人身后的一干嬷嬷和丫头中间,他一眼就瞧见了她。一年未见,她长高了不少,只是脸不似先前圆润,不知是灯火不够明朗,还是她心事重重,她的眼底有无尽的凄然之色。
      因为女眷众多,皇上不宜露面,着福全来向太皇太后问安。太皇太后难得高兴,也不避讳,就留他坐在自己一旁陪自己用膳。太皇太后下首第一座就是索夫人。席间,他频频看向芳宜,可是她一脸的肃穆,目不斜视,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只觉阵阵心凉,虽身在花团景簇之间,却像被抛弃在荒野之中,不觉多贪了几杯,太阳穴一直温热地跳动。
      宴席过后,诰命夫人们都陪着太皇太后移驾至宜春阁闲话,奴才们都在殿外应侯。福全也退了出来,那些嬷嬷丫头们见了他纷纷跪倒在地,头低地几乎垂到了地上。他站在台阶之上,放眼望去,乌泱泱几十个人,衣着都是鲜亮的红,玫红、水红、胭红、紫红、褐红,仿佛着了红才配得上皇家的喜庆似的。
      芳宜就淹没在这一片红当中,不辨其容。
      福全想着,今夜恐怕不能再与她相见了,念及她宴席上的举止,分明已经不记得他了。他不禁惆怅,刚才喝过的酒上了脸,一阵夜风吹来,顿觉脸上火辣辣地凉。他拾阶而下,刚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一事,于是向一旁长寿说道:“我前些天听常宁说,他最近很喜欢喝一种薄荷酒。”长寿说道:“奴才听说,这薄荷酒是索额图大人进贡给皇上的。贝勒爷不胜酒力,可是这薄荷酒却好喝不上头,所以皇上就赐给了贝勒爷。”
      福全看着底下跪着的嬷嬷丫头们,望眼欲穿,幽幽地说道:“我还不知道这薄荷酒是什么味道。”话音未落,他便看到一个瘦弱的肩膀顿了一下,他的嘴角立即浮上一丝笑容。
      长寿马上说道:“这一次索额图大人也差人送来了几大坛子。二爷要是想喝,我马上让人给二爷送过来。”
      福全点点头,指了那个瘦弱的肩膀对长寿说道:“就让她给我送过来吧。”
      长寿愣在原地,不知道他用意为何,但见他轻松地背起手,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大踏步地往前走。那些嬷嬷和丫头们都纷纷起身,长寿转而去看福全指了的丫头。风扑簌簌地吹来,大殿檐下的大红灯笼随风而动,红润的光晕里落下了如尘一样的雪色,长寿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双眼,将芳宜看得真真切切,美得碧落出尘。他一霎时方明白福全的用意,忙招呼了芳宜去取酒。
      福全在一座临水的清月楼等她。清月楼一旁的湖水是由几眼温泉汇集而成,湖水上凝聚着重重热雾,湖边种植的梅花因地制宜,早早地开满了枝桠,雾气缥缈,暗香浮动,犹如置身于仙境之中。
      长寿领着芳宜走进清月楼的庭院,只见楼前烛光如炬,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天空落灰一样,洋洋洒洒地飘下雪花,伴着雾色与梅花,有一种不真实之感。
      长寿当即会意,只对芳宜说道:“姑娘,二爷就在里面。”自己退了出去。
      芳宜端着一瓶薄荷酒站在当院里,久久地迈不动步子。他选在清月楼见面,是为了提醒她当年清月寺之约吗?可是终究是他负了约定。清月楼的门是合上的,上面雕刻着五福梅花,枣红的漆面在灯火下发出油亮的光。如果一定要有人打开那扇门,她希望是他打开的。
      她静静地等着,看雪落满地,犹如一层白色月光。他的颀长的身影投在门上,“吱呀”一声,他打开了门,犹如打开了一个千年的珍宝盒,在他身后,流泻出乍乍珠光。
      福全“咦”了一声,问道:“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
      这声音带着一丝责备,或许还有一丝怜惜,像一枚钉子一样,订住了未见的一年时光,仿佛他们的分别不过在昨天。
      芳宜怔了怔,方跪下来,说道:“民女见过王爷。”
      福全笑道:“你爷爷已经原谅你阿玛,允许你们回京,而且你现在是格格了,怎么还自称民女?”
      芳宜笑道:“王爷教训得是。”
      福全听了这话,愣了一下,听她如此规言矩语,他还有些不太习惯,因说道:“你阿玛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不要伤心才好。”
      芳宜脸上的笑意顿了一顿,说道:“谢王爷关心。”
      福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面上镇定自若,内心却如同万马奔腾,他绞尽脑汁地想着可能与她交谈的话题,可是她却这般客气,他不免有些受挫。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怎么说话,忽看到岸边的梅花,说道:“你看这梅花真好看。”
      芳宜目无斜视,附和道:“嗯,真好看。”
      福全搓了搓手,只觉得外头凉气很重,才察觉到芳宜还跪在地上,抓着托盘的手已经冻得通红。他慌忙上前,就要扶起她,却看着她一脸诧异之色,忽觉得自己失态,忙缩回手来,说道:“你起来吧。到屋里面,里面暖和。”
      芳宜方随着福全走进了清月楼,里面果然暖意融融。因在外面冻久了,忽然暖气扑面,芳宜不禁打了个寒噤。福全见状,问道:“这里是不是不暖和?”芳宜摇摇头,冷不丁又打了个寒噤。福全忙要给她倒热茶,他哪里做过这种事情,拎起保温的茶壶磕磕绊绊地倒了一茶杯,却把一大半洒到了外面。芳宜见他笨手笨脚的样子,不禁笑了。福全把茶水举到芳宜面前,说道:“你喝热茶,暖暖身子。”因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不禁也笑了。
      芳宜接过茶杯,说道:“我是来给你送酒,却喝了你的茶。”
      芳宜以“你”字相称,福全倍感亲切,笑道:“我这里的茶,你想喝多少,我就给你多少。”
      或许是他脸上的笑意太过于温暖,撑破了他一直佯装的王爷威严,倒引起芳宜的警觉,才发现自己失言了,忙放下茶杯,毕恭毕敬地说道:“王爷,还有别的吩咐吗?”
      福全的满腔热情又一次被浇灭了,他心肝微凉,不知拿她怎么办好,因说道:“那你就陪我喝这赫舍里家秘制的薄荷酒吧。”他的表情忽闪过一丝暧昧,说道:“像从前在热河一样。我自从与你喝过这薄荷酒之后,再没有遇到过那样清香的酒。”
      原来他还记得,原来他从未忘记过。芳宜按捺住心底的激动,为福全斟了一杯酒。这酒略有青色,自杯底冒出一连串小小的气泡,传递出薄荷清凉的香气。
      芳宜放下酒壶,说道:“盛夏时节喝薄荷酒才最合时宜。”
      福全托着杯底,掩饰不住怅惘,然后一饮而尽,说道:“上次在清月寺,你也这么说。我那时还给你打包票,说我一定求了皇祖母为你父亲在你爷爷面前说情。到了盛夏的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喝这薄荷酒。”他放下酒杯,问道:“你还记得吗?”
      芳宜低着头,勉强笑道:“可惜还是没有等到那一天,我阿玛就……”
      福全黯然道:“我也食言了。没有帮到你。”
      芳宜只低着头,双手捉着襟角,上面是彩绣花蝶纹饰,她其实很不喜欢这身衣服,可是都是婶娘送过来的,她根本没得选择。索府是二奶奶执掌大权,她额娘没了丈夫,带着他们姐弟在二奶奶名下讨生活,很是不易。“要是你阿玛在就好了。”每一个凄凄之夜,她额娘总会这样对她说。
      芳宜淡淡地说道:“王爷贵人事忙,是常有的事情。”
      福全急了,说道:“其实我……”许多的话涌到嘴边,却说不出来。身在宫闱之中久了,他知道有些事情是永远不能说出口的。她阿玛是太皇太后和索尼联合制衡鳌拜失利后的一只替罪羊,除非他死在发配之地,否则他们永没有回京的可能。这些话他怎么能说出口,世界上无可奈何的事情太多了,多说只是雪上加霜。
      福全叹了口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屋里静悄悄的,藻井里一只蟠龙口衔着十二支吊灯,吊灯各放有一颗夜明珠,垂下来明黄色的流苏。屋内暖气暗涌,拂动了流苏,轻轻摇动着,仿若那只蟠龙也动了起来。忽听着一只蜡烛“毕波”响了一声,声音极细极微,却让人唬了一跳。福全问道:“你是因为我没有遵守诺言,所以今天才不理我的吗?”
      芳宜摇摇头,却不肯说话。福全明白,她是怪他的。他正欲解释一番,却看着她攥紧了双手,肩头也缩成一团,一颗泪珠滑落空中。福全见她哭了,他的心,犹如一片雪花落在温热的手掌中,瞬间融化成水。一年前在热河,仙女湖遇到她的时候她哭了,清月寺再次相遇的时候她也是哭的,最后他要回京,她躲在夹道送行的老百姓当中,也哭了。以及中间的无数次见面,也伴着他心疼的哀戚,好像每一次都是他惹得她哭一样。他慌忙把身上的帕子拿出来递给她,说道:“你别哭了。”忽发现不妥,原来这帕子是皇上送给他的,但已经不能缩回手来。
      芳宜接过手帕揩揩眼泪,说道:“王爷贵为皇胄,能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我就很开心了。”
      福全心头发热,握住了她的手,说道:“你说过的每一句,我都放在心上。”
      芳宜愕然地望着她,被泪水打湿的睫毛,散发着碎钻一样动人的光芒。福全急急地说道:“这一年来,我送你的东西,你可都收到了?”
      福全指的是他以裕宪亲王的身份赏赐给赫舍里和泰的东西,但每一次都顺带赏给芳宜很多。福全说道:“其实我借你阿玛之名送东西给你。”
      芳宜羞涩地低下头,福全感觉到她的双手很烫,她终究抽回双手,说道:“都收到了,多谢王爷的赏赐。”
      福全心花怒放,说道:“我还以为你不明白我的心呢。这下好了。”
      芳宜涨红了脸,双手绞着那方手帕,恨不能把手帕搓碎了。那方明黄色手帕的一角,用银线绣着一个醒目的“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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