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

　　“兄弟，我现在要告诉你的事情，是我这辈子，甚至上下十八辈子所经历过的最恐怖，也是最让我悔恨的事情。”黑老三眼眶有些泛红。武秋冬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背，闻雅在一边也安慰道：“你也是这个事件的受害者，我们不会因为你在被控制的期间做的事情而苛责你。”
　　黑老三闻言沉默许久，缓缓说道：“其实，我并不如你们所想的那么无辜——”

　　也许是药物的驱动，黑老三躺卧病床的身体变化十分剧烈。只见他的身形猛然暴涨，全身衣物都被撑开，皮肤下膨胀地不那么均匀的肌肉组织不停地翻滚变化。黑老三紧皱眉头，大张着嘴巴却又喊不出来，五官全部扭曲到了一起，痛到极致，却怎么也醒不过来。他身上的皮肤开始冒出粘液，接着居然慢慢长出鳞片，这个过程的痛楚显然更加剧烈，黑老三整个人开始剧烈抽搐，翻滚，脑海里不断闪现一些零星的片段，一些不属于他自己的记忆，能清晰的感受到是在某片江域的水底，他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观察奔腾的江水和澎湃的江潮。
　　再接下来，黑老三感觉自己的自我意识正在被侵占，四肢的主导权像是在被争抢，有另一个意识在自己的身体里。此时黑老三的精神力已然被疼痛消磨大半，只好不甘心地交出主导权给另一个蛮横的个体。精疲力竭的黑老三发现将身体的控制权转交后似乎连痛觉也一并转交了，不由得就产生了一丝庆幸，继而更加放松。然而事实并不是他想象那么美好，手脚的痛感消失并非是控制权转交的关系，而是这时候的黑老三已经完全没有手，也没有脚了——镜子里的黑老三，就是一条体型巨大的乌鳢鱼！
　　黑老三通过已经化作鱼眼的眼睛渐渐了解到了自己的状况，他感受到了无边的恐惧，比较之下，先前腹部挨了一斧头所产生的恐惧简直是小孩的游戏。这种情绪显然也影响到了这具身体目前的“主人”。他开始不断地挣扎，不断用巨大的尾巴破坏这个房间里一切能破坏的东西，用力拍打着房门，试图从这里出去。木质的门和门框很快就被拍碎，但门外的千斤铁链依旧坚不可摧。
　　原来防的不是我啊。
　　这么想好像也有点奇怪。
　　黑老三放弃了思考。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人形，身上钝钝的疼痛让他止不住地呻吟。感觉自己好像能发出声音了，黑老三又活动了一下四肢——支配权又回来了。拿过床头的铜镜，镜中的自己依然是那张没有任何特征的脸。黑老三深深叹一口气，有种不知所措的无力感。屋子里没有窗，黑暗中仅有几只蜡烛提供光亮，也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
　　又过了一段时间，门外的铁链被人拆了下来，来人是普通的仆从打扮。进屋之后一言不发面瘫着脸，只管把黑老三带到了一个地窖的入口。地窖入口的守卫打开地窖巨大的玄铁大门：“国师请您进去。”
　　国师？黑老三满心疑惑，但此时他也没有其他选择，只好乖乖走了进去。
　　地窖里面空间很广大，灯火通明，正中间有个石头做的台子，四周围绕着数个异族风格的雕像，雕像上和台子上都贴了许多画着复杂图案的符纸，看样子像是个祭坛。
　　“黑老三，昨夜睡得可好啊。”洪钟般浑厚的声音在地窖中回响，黑老三四下张望，地窖里空空荡荡，除了他自己一个人都没有。“别找了，你见不到我的，现在的你还不具备和我见面的资格。”那个声音很是嚣张。
　　“你是谁？抓我来这里做什么？你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黑老三哑着嗓子愤怒嘶吼。
　　“呵呵，你只不过刚巧被我们选中，做了一个小小的实验罢了。”
　　“实验？什么实验？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身强体壮，又识水性，头脑不会太精明，但也不是痴傻之辈。吾皇需要组建一支强健的水上军队。只要你听话，愿意从此效忠吾皇，待到你成功变异后便让你做这水军的大将军，有的是享不尽的富贵。”
　　————

　　“什么？‘吾皇’？”闻雅惊道，“还有什么‘国师’？装神弄鬼的，是异族想组建军队进犯吗？”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从始至终没见过那个国师的脸，见过的几个小厮倒都是本地人。”黑老三回忆道。
　　“那个易容成你的模样的人是京城跑出来的逃犯，叫丁阿牛。先前在我俩面前露出了马脚被我们识破身份，已经被你说的国师一伙人灭口了。”武秋冬继而问道：“你当时怎么回答他的？”
　　黑老三面色一僵，嘴巴开合了几次都没有说出一个字。
　　“你答应他了？”
　　“没有！我没有……”黑老三双手掩面，“我说我绝不会反叛当今圣上，更别说当什么水军大将军。我原以为他听我这么说便会下杀手除掉我，没想到那国师竟然说什么既然我的信念如此坚定，也不强求我，但是作为重要的试验品，绝不会轻易让我死。”
　　“竟然如此大言不惭！真真可恶至极！”
　　“那天之后我就被一直关在那个屋子里，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送药过来。那药的作用大致是催化我身体的变异，大约两三天后，我就变成了不需要药物影响就能变化的怪物。
　　我是众多实验品中极少数的成功品，他们还带我去关押其他试验品的房间，研究我们有什么不同。那种屈辱感，你们永远体会不到。”
　　“那你知道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吗？你说你被带走那天腰腹被斧头砍至重伤，是否和变异有关？”
　　“不愧是当捕头的人，一猜就猜准。”黑老三笑了一下，“的确，据那个国师所说，在动物临死之时，灵魂会开始渐渐与□□分离，人也一样。将临死的人，和临死的动物摆在一起，然后就是一个叫做‘引魂’的仪式，将动物的魂魄导入人体。之后再将动物的身体和草药混合，让人喝下，就是我第一次醒转后喝的那个。这个过程中，人必须要足够健壮才能存活下来，而存活下来的人就会与吃下去的动物融合，获得新的能力。
　　我想我就是和那天早上抓到的乌鳢头融和了吧，那条乌鳢也是条特别凶狠的，大概也是它求生欲特别顽强的关系，我才活了下来。
　　变异之后我就能够潜入江水，不用上来换气，呆个几天几夜也没有问题。这大概就是他们想要的水军吧，多可怕，和鱼一样潜入水中，没有人会发现，到时再发动奇袭，有谁能防得住？”
　　“他们抓了多少人？”
　　“我……不清楚。”黑老三双手用力搓了搓脸，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一定很想问我，为什么我会绑架那些厨子？没错，你们肯定也猜到了，我的确是将他们绑去给那个国师做了试验品。”
　　“为什么？你不是拒绝了他们吗？”
　　黑老三定定看着武秋冬：“冬子，你知道，我是个没什么牵挂的人，没有亲人，朋友也没几个，我本来没有什么可以被人抓住把柄的。唯一一个人，只有她，他们用她来威胁我说若是我不顺从就把她也拿来做实验。我没有办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武秋冬深吸一口凉气：“你说的莫不是我姐姐？”
　　“……没错。你应该知道，我从小一直喜欢你姐姐武春夏，虽然觉得自己没什么本事也配不上她，但至少可以默默守着，不让她一个姑娘家受人欺负。我，我实在没办法，我也知道那些被抓去的人会有什么下场，但是……诶，我有罪，有罪啊。”
　　武秋冬也陷入沉默，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凡事关己则乱，但凡牵扯上自己所爱的人，很少会有人还能冷静。
　　“好了，我们还是说回正事。县衙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将所有责任推到丁阿牛身上，不会再细查。
　　你当初是假借食客身份，借机混入后厨再将人带走是吧。带走的都是厨子这我能理解，毕竟有了你这么个成功的例子，多少这条路他们都会想要尝试一番，只是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何要抓走王守义？
　　你是武秋冬的好兄弟，不可能不知道王守义和他姐弟俩的关系。你抓他，也不是因为城里的厨子都被抓完了，糖醋鱼的张全德就是在捉走王守义之后才被捉的。你捉走王守义，却不像捉走其他人那样直接交给他们，而是关在江边的石屋里面，还让他每天做桃花鱼汤给你吃，以至于最后给了他一个偷袭你的可乘之机。这到底都是为什么？
　　难道是——你知道武秋冬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但是这是谁都没有告诉的秘密，你又是如何得知？”
　　“闻先生猜的没错，我确实是想引冬子来抓我。我没有能力反抗他们，连死都死不了，但冬子不一样，他武功高强人又聪明，我还知道冬子养了一只嗅觉异常灵敏的老鼠闻闻——”
　　闻雅眉角剧烈一跳，表情略有狰狞：“咳咳，更正一下，那边那只——”说着用手指指蹲在墙角无忧无虑啃点心的小老鼠，“以后它就叫老妖精了。”老妖精猛地被点名，并且被告知自己以后就要顶着“老妖精”这个名字过完整个鼠生，嘴里的点心啪嗒掉在了地上，很好的体现了它现在震惊而悲痛的心情。
　　老妖精鼠目含泪。
　　主人还是个不懂得柔软老鼠心的。
　　哦我这该死的命运哟！凄凄惨惨戚戚，吱吱吱吱吱吱。
　　“咳，我知道冬子养了一只妖精，”黑老三从善如流，但是好像哪里不太对。“所以我故意抓走守义叔，还让他每天都煮香气特别与众不同的桃花鱼汤，为的就是能够早日被冬子发现。我原本也没有伤过他，守义叔煮甘草鲤鱼汤这事我是真的没有料到。
　　那时我喝完汤，腹中突然疼痛无比，气息也有些不受控制。因为我被改造没多久，还没有办法凭借自己的意志自由变化，只能乖乖按照变异的周期，还是人的时候就出来活动，变成鱼之后就潜入江底。原本的周期大致是五天，今天和明天两天就是我开始要化身成鱼的日子，再加上这毒汤一激，就开始失控。
　　就在这其间，我变身后的鱼尾甩到了躲闪不及的守义叔，他，他当时就……”黑老三哽咽道。武秋冬二人也没有要求他继续再说下去。
　　稍微平静了一下，黑老三说道：“至于冬子会回来的消息，很秘密吗？他好像回来前给他姐寄过书信，守义叔也知道他会回乡的事儿呀？”
　　“……”
　　“……呵呵”
　　“……武！秋！冬！你这个不守规矩不知轻重的家伙！你脑袋里装的都是桃花吗？不，不能这么糟蹋桃花，你脑袋里装的都是老妖精吧！和老鼠一样智商吗？机密俩字儿会写吗？会写你会念吗？会念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上面三令五申强调说要我们秘密调查万万不可走漏了风声，当初跪在我隔壁那个接旨的人是你的双胞胎兄弟吗？真气死我了！”闻雅一气儿骂完，拿起桌上凉茶喝干润喉顺气。
　　“对不起QWQ我这不是怕不写信突然回来会被我姐暴揍嘛……”武秋冬努力想眨出一些泪水。
　　【嘭】闻雅砸碎了杯子。
　　【嘭】闻雅砸碎了茶壶。
　　【哐】闻雅掀翻了食盒。
　　闻雅举起了桌子。
　　“别别别别别冲动，有话好说！你听我解释！”武秋冬被闻雅一路追杀跑进了屋子后院。

　　“好了，这里周围没人，你可以说了。”闻雅重重放下桌子，跳上去盘腿坐好。
　　武秋冬保持和他三步的距离，以便万一情况不对能够拔腿就跑。“其实当时皇上给我们俩传达密令的时候，应该就是两份大致内容相同但细节不同的指令，不然为什么要先后分别召见我们？”
　　“哦？继续说。”
　　“你身居要职，身份堂堂，一般的小事完全不需要由你来插手。而我不一样，我的身份就是京城一个小捕快，又刚好我的个性就是特别容易得罪上司，皇上便是看中我这一点，于是授意我故意冲撞刑部郭尚书，好让我以被贬官的理由回来。
　　我事先寄家书回来，一来是给姐姐提个醒，二来是有意小小打草惊蛇一把。
　　海对面那群反贼做的是见不得光的勾当，这乍一听闻有京城来的捕快肯定是要十万分注意的。再加上他们在京城的据点才刚刚建成就被我们给一锅端了，多少都会惊慌一下。如果对面的头头真是皇上推测的那人，依照那人谨慎的个性，就算真的认定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捕头，他也会选择暂时放弃这个地方。”
　　“他们只要有行动，就必然会留下痕迹，我们就可以沿着这个线索顺藤摸瓜了是吗？”
　　“没错，闻哥哥果真一点就通！”
　　“去你的，这一计明明就是引蛇出洞，什么打草惊蛇，你的教书先生这会儿是不是羞愧地躲在被窝哭泣呀？”
　　“呜呜呜，闻哥哥，知道人家书念得少你还欺负人家，从此以后，闻哥哥就当人家的教书先生好不好嘛~”
　　——闻雅一脸想吐的表情。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