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沉洺川

　　我原以为中原女人都是含蓄的，没想到长安府的大小姐竟然这么奔放。估计是家里仆从少，没什么束缚，她把我直接拉到她的马车上坐着。

　　我们并排而坐。我浑身的不自在，林帛乐看起来镇定，手却紧紧攥着，手背上的筋脉暗暗抽动，花痴少女的本性终于再次显现出来了。

　　听见前面的马蹄声，我的思绪又飘到我呆了八年的大草原。被束缚在林帛乐的身侧，我还不如直接骑马，在长安的大街上风驰电掣。

　　算了，估计也没多远，小爷我就不痴心妄想了，在长安城骑马，哪有什么感觉。

　　“哎。”林帛乐在身边叹了口气。

　　叹就叹吧，干嘛还摆出一副期待别人问起的样子？

　　可恨的是，我还不得不问，毕竟有求于人。

　　“林姑娘这是怎么啦？大好白天叹什么气呢？”我装作很关切的样子，两眼向她脸上瞅。

　　“其实我也犹豫过要不要送公子去。”她回过头对上我的双眼，很抱歉的样子：“安洛王府并不干净，就我所知，他的府上几乎每个星期都会有一个仆人被送到乱葬岗。”

　　“每个星期。”我不经意地抽了口气，慢慢脑补现在毫无武功的我被抬到乱葬岗的样子。难道我丢了命也找不回金子吗？太凄凉了。

　　不对，我昨天是刚好撞到了一次“现行”。林帛乐并不住在别院，平常也不会睡多晚，她是怎么估计出一周会有一个的？

　　难道她在安洛王府已经安排了很多耳目？那源洺也忒没用了。

　　她还是看着我，桃花眼一眯，那眼神却颇有直勾勾的感觉：“公子觉得帛乐待你如何？”

　　不祥的预感悄然而至，我只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自然是没有亏待。”

　　“帛乐也自认为没有亏待公子。而且我也不想让公子早逝。”

　　“所以呢？”我已有了些战战兢兢的感觉。

　　“帛乐府上没有什么人，好不容易半夜来了个与长安府毫无瓜葛的，我自然不能无视他。”

　　像是佐证我的猜测般，突然，心脏附近传来丝一股纤细的刺痛，它慢慢抽动着，疼得我弓起背，用手捂着心口，半天缓不过来。

　　“没想到这小虫子还挺管用，早饭刚过半个时辰就到了地方。不过它还小，第一回也折腾不出什么劲儿，等到了安洛王府，自然会有人给你药，让小虫子再睡上一个月。”

　　心脏的疼痛继续着，暗暗后悔，我开始怎么会相信这样一个女人。刚入长安府为什么没有离开，明明发现了异样。

　　以前在蒙古的时候听公主说过南疆的蛊虫，没想到倒在中原的中心碰见了这玩意儿。

　　“他会在你心脏里长大，每一次醒来，带给你的疼痛都会比前一此更甚。”

　　“放心，小家伙长得慢，若有药维持，够你活到七十多岁。”

　　疼得实在受不了了，我猛力用拳头击打左胸，试图缓解痛感。那虫估计感受到了振动，在心脏里游动得更快，痛感不再如线一般，反倒大刀阔斧地袭来，仿佛不把心脏撕开就不罢休。

　　我疼得从座滑落，跪坐在马车的木板上。

　　林帛乐把我的头扳过去看着她，竟还是那副水灵灵的桃花眼，嘴角翘起，笑得纯真无比。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林帛乐笑出声来：“自然是让你接近源洺，给我情报啊。或者说——”

　　她把我的手拿起来，搓着手指上的老茧“你是会武功的吧，帮我直接杀了他。”

　　我以前的确是公主的杀手，不过床笫之间，公主也说我心智不足，白白浪费了好手艺，所以她很少给我要长期蛰伏的任务，一击必杀才是最适合我的方式。

　　“我……杀不了他。”

　　“那也没关系。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杀了源洺，我就不必如此费心了。你只消在一个月内混进他身边，否则，别想要下一瓶‘解药’。”

　　“若是你一个星期内就去了乱葬岗，那只能说是我失策了。”

　　我盯着她的脸，她笑靥如花，嘴唇一张一合，俨然一个纯真少女。怎么藏了这蛇蝎般的心思。

　　想起昨天她的自陈，难道因为源洺他把长安府逼得走投无路了吗？

　　不，大约是林帛乐的本性才对吧。

　　我按着仍在发痛的心脏，轻轻一笑，我竟又中了次毒。第一次失了武功，第二次失了一些自由，若再有第三次，会不会把命也丢了呢？

　　看来进了安洛王府，也不能按计划来了。我想起了什么。

　　“张李子……。”

　　林帛乐瞬间懂得了我想说的话：“张公子？你别担心，蛊虫很难弄的的。那个乞子我才懒得管。”

　　还好，没有拖累到张李子，他虽然爱钱、邋遢，但他至少待人还是不错的。

　　之后，我们再没有说话。我试着配合虫子游动的节奏呼吸起来，逐渐也感到没刚开始那么疼了。

　　下了马车，行至一处，林帛乐进内交代几句就把我留在了那个人那儿。临走前笑着对我说：“宁公子一定要万事顺利啊。”

　　我苦笑，什么顺利？遇到你了还怎么顺利。

　　这里的老板叫李田，长得挺普通，皮肤黄黑，显得有些老。我为了把注意力从心脏的异样移走，和老板聊了会儿天。

　　这才得知林帛乐总得到他帮助的原因，这次援助只是几次交合的谢礼。

　　想象着林帛乐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弱不禁风的模样，却一心报家仇。我感受着心脏有增无减的痛感，一时也是无言。

　　后来店铺打烊了，我想今天源洺可能不会来了吧。

　　夜里没应老板的睡下，心脏就像被铁丝束缚了一样疼，哪里睡得着？有了上一回的经验，我拼命忍住砸左胸的冲动，不自觉地，我已用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

　　我停留在临时的房间。李田没有拿走蜡烛，我让它亮着，怔怔看着出神。

　　我忽然听见偏门传出三声叩门声。李田动作迅速，一把拿下木栓，把外面的人请进来。

　　外面的人道了声谢谢。

　　心脏又猛地抽痛一下。是这个声音，不会错了。

　　源洺来了，听脚步声随他来的还有个人，应该是小锦吧。

　　“李老板，最近总是叨扰，真是麻烦了。”这一番客套话捎上软软的声音，凭空带了几分温柔。

　　“哪里哪里，源公子总是照顾李某的生意，李某高兴都来不及呢。”

　　“这次有合适的吗？”小锦的声音。

　　“有啊，他近几天才到长安来，还人生地不熟。”

　　“如此甚好，麻烦李老板把他带出来吧。”

　　“我这就着人去叫他。”

　　不一会儿，我出现在源洺面前。

　　我努力挺起腰，不能让他看出来我已中毒。

　　他还是那副打扮，青玉发箍，干净利落的头发，不着一尘的白色衣衫。他坐得端正，脸上带着一抹微笑。

　　店铺晚上的照明不是很好，只点了几只粗陋的蜡烛。火焰在他的眼里跳动，灵动得就像是他自己眼神的流转，我看得有些发怔。

　　“原来是你。”源洺微微歪了歪头，倏尔启口：“宁逗逗，对吧。”

　　我点点头。

　　李田看看我，又看看源洺，呆了好一会儿：“原来二位认识。”

　　“不是，李老板，我们只是有过数面之缘。”源洺轻轻站起来，踱到我面前：“那么这个人，我就带走了。”

　　“源公子请便。”

　　我不禁想：老板会把我认识源洺的事儿告诉林帛乐吗？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和他又不是很熟。

　　小锦在边儿上冷眼相看，慢慢有看不过去的感觉：“洺少爷，我们换个人吧。这人在我们府上，不定出什么幺蛾子。”

　　“小锦，不要这个人，不是给李老板难堪吗？。再说，我看这个人挺好。”

　　小锦低下头，像是把什么话鲠在了喉咙里。

　　源洺用那双细长的眼睛注视着我：“我们走吧。”

　　我学源洺向老板道了谢，就走出了偏门

　　出了门才发现，外面并没有想象中的大队人马，甚至连一台软轿都没有。

　　他们主仆俩竟是走来的。

　　源洺让我走得离他近一点，交代起府中的事务，他只告诉我要照顾一个人，而且或许会有些麻烦。

　　我又暗自咬咬牙，恨不得把心脏处的疼痛逼到肚子里去。但是虫子给了我积极的响应，我又心里一紧。它仿佛是在告诉我，做什么都是徒劳的。

　　“你不舒服吗？”源洺柔声问：“我看你额头上都冒了些虚汗。”他说着，一只手就在广袖里拿出一方手帕。

　　他微笑着递给我。

　　我接过，试着擦拭，这才发现满额头上都是汗。这会儿一走路，小虫子越发兴奋，心脏疼得更加厉害。

　　渐渐地，我觉得身体发重，两腿僵直，想向前走却迈不开腿。我真没用，熬了大半天了，这会儿竟熬不住了，眼前景象发虚，小锦提的灯笼显得更加刺眼。

　　我向前跪倒，耳边响起源洺的呼唤声，眼前，映着灯笼光芒的小锦的表情，大有“原来如此”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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