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

　　与红浥一道去往柴房，素沄不在。只有两个劳力守在柴房前，见到我们的到来，不免有些惊讶，倒也没有多阻拦，我推开门进去，柴房一如既往的弥漫着的尘土，我被呛的不由得用用帕子掩住口鼻，窗户早已失修，被人用木板钉上草草了事，光线少的可怜，与外头的暖暖春日仿佛是两处世界。

　　翠玥见我们来到，先是呆滞的，待我们走进，突然发力扑来，她半寸长的指甲剪的极尖，又兴许是恨极，异常用力抓住我的手臂，几乎掐进肉中，让人挣脱不得。争执中，碰倒了立在一旁的柴木，发出了哗啦的声响，这样的动静到底引来了外头的人，终是摁住了翠玥。见她怒目极睁，我心中竟是料想不到的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同情，就如同旷望的湖面一般，纵使有石子投入，也只有淡淡的波纹，随即归于无痕。我蹲在她身前，用尽全身的力气挥掌而去。掌心的疼痛清晰无误的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而我也不想逃开，我知道今日有翠玥明日就会有别人。这不会是终尾，而是开始，以后甚至不多久，便会有无数刻薄难听的话犹如尖针一般戳向我或是我身边的人。我如何忍心让他们为我受到一丝的伤害？想到这里我忍住喷涌而出的害怕与心悸，定了定神，对着面前的翠玥道：“这一巴掌是赏你昨日对素沄姐说的那些不入流的话，倘若当年素沄姐不护着你，你如何有机会在这里发狂？倘若真要说起来，你这条命是素云姐给的。你们平时那样对我我不追究是我敬你们长我几岁，但倘若你们因我而伤着了别人，休怪我不客气。”

　　“你个贱人，不过是李公子看上了，你才在这里飞扬跋扈，你什么本身都没有。”

　　“是，确实我一无所有，但你又有什么？此时的你连飞扬跋扈的资格都没有。这样下三滥的法子，也就对牛三有用，换作旁人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你说什么！”

　　“倘若牛三知道他那日并未与你行周公之礼，自然也不亏欠你什么，不知他做何感想？”

　　“邵清婉你在胡说什么！你不要血口喷人！”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个道理谁都懂，翠玥姐，你好自为之。”言毕，我也不再看她，与红浥执手离去，而翠玥越发恶毒的咒骂声，随着柴门的关闭，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我随着红浥去了她的房间，待她关上门，我抓着她的衣袖道：“姐姐，我怕的很，陪我躺一会儿。”

　　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本以为你有李昀护着，会少受些罪，却不想竟把你带入了这片污泥之中。妹妹，你可会怪我？”

　　“怎会？我知道姐姐是为我好，只是有些人，有些事，躲不过，也不想躲。姐姐不怕我刚才的样子吗？”

　　“不怕，人人都有不得已的时候。倘若不反击回去，难道要任凭别人欺负吗？第一次要忍，第二次也可以忍，但第三次一定要狠狠的回击她，打到她没法站起来为止！”

　　言间，我已经脱去外衫，钻进了红浥床上铺的整齐的被子中。看我如此，红浥哭笑不得：“烧香赶和尚，说的大致是你这样的人。”见她在九泉玉山水纹香桶撒入一把磨的细腻的凝神香末，我拍了拍身旁空着的半张床铺：“姐姐，陪我会儿。”

　　红浥见我如此，只脱去了足上的绣鞋，和着衣便躺在我身旁，握了握我的指尖，轻声道：“前些年我们还时常能这样躺在同一张床上，说说体己话，到未央还不愿歇息，现在倒是很少有机会了。”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惆怅。我反握住红浥的手，道：“姐姐，唱一曲吧，就像小时候那样。”于是一曲更漏子，便在我耳畔响起，没有丝竹之声，清唱的曲调带着安抚的意味，带来了一场黑甜的安眠。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弱。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待我再次醒来，已是日薄西山。仿佛幼时毫无心事般的甜香的一觉，让人觉着里外都被泉水润洗过一遍。换上青莲色绣线菊纹的齐胸儒裙，恰好红浥推门进来。“方才还想着要怎样叫醒你，你倒是自己起了。正巧到了饭点，一起走罢。”

　　一道文思豆腐做的极好，与白饭伴着吃，满口清香，一时间不由得有些贪嘴。相反的，平时顶喜欢的酒酿南瓜倒是不怎么让人提起食欲，兴许是那南瓜是前些日子存下来的，不新鲜了，再与酒酿配在一起，当真是腻味极了。妈妈在一旁踟蹰着，窥视着我的神情。我料想她是有事要寻我，便搁下了筷子，早早的道了别，便回了房间。

　　归燕大抵是去吃饭了，厢房内没有她的身影。我起了小煤炉，坐上一壶水，待会儿怕是有事情要上门来。待水一沸时，传来了叩门以及妈妈的声音，我点了少许盐，便去应门。妈妈坐定，便开口：“清婉，你身子可好些了？”

　　“劳妈妈惦记，本就不是大病，现在大致是好全了。不知妈妈来，是什么打算？”

　　“清婉，你也知道现在你算是炙手可热，虽说想再等等，眼下也等不起你说是不是？宜春苑现在可是靠在你身上了。”

　　我也不说话。只是静等二沸后舀出一瓢水。再用竹夹在沸水中转圈搅动，使沸水出现旋涡；然后将茶末从旋涡中心投下。过了一会，待水大开，如波涛翻滚，水沫飞溅，就把刚才舀出的瓢水重新加进去止沸。我舀出了第一碗茶递与妈妈，再给自己舀了一碗。白釉暗花梅花纹碗中，剔透的茶汤显得姗姗可爱。宜春苑养大了我这不假，然而平时受到明里暗里的刁难也不能轻描淡写的随意勾销，于是，我转了转茶碗，道：“妈妈所言极是。只是这几天发生的妈妈你也看到了。归燕现在虽说被我讨去做了贴身丫鬟，心里却当作是自家幺妹的，也不能平白被欺负去了。”见妈妈欲言，我示意她听我把话说完，“妈妈，我知道你不易，养育之恩不可忘，只有一件事，我希望妈妈护着归燕和团羽，别让她们被欺负去了，可好？”

　　这样的要求，妈妈自然是满口应允。我亦不欲言它，妈妈见我如此，便也不多留，只说有什么缺的，问她要便可，不要顾忌。我笑笑，起身把妈妈送到门口。

　　坐回方才的几案旁，茶汤温热，恰好入口。我心疼给妈妈的那碗隽永被白白浪费，也想起了那位执意要与我煮茶论琴的昀公子，今日他没来，不过也是，来了又能如何，担了好意却又懦弱的不愿向前，我与他不过如此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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