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歌

　　许逍遥的脸色随着魏汝君说话的节奏一点点失掉了颜色，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柱窜上来让他一阵阵打着颤。他不敢置信地望着魏汝君，后者却只是格外沉重地点了点头，说：
　　“梁平看错的话还有可能，但我还能认错你吗？”
　　魏汝君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两人因躲避蝙蝠失了方向，正犹豫往哪边走，又是一群蝙蝠循着血味涌了上来，这时梁平忽然叫了一声：“诶，许二少爷？”
　　他扭过头去看，正好撞进一双波澜不惊的眼里。“许逍遥”见两人注意到自己，打了个手势，转身就走。
　　魏汝君毫不犹豫地跟上。那手势，是幼时两人玩耍时许逍遥教会他的，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并且即使那里光线昏暗看不明晰，他也有八九成把握肯定那双看惯了的眼睛是自家发小的没错。
　　“你们是在哪遇到那人的？……行了，让开。”
　　“怎么着师父，你这一身的伤，还想去追他不成？”
　　两人一愣，才发现那边师徒俩已对峙上了。陆垣虽仍是那副闲散的模样，话语间却加了力道，一字一顿地砸在地上；梁平不正经地笑，挡在陆垣身前，就是不让开。
　　许逍遥一听梁平的话，才猛然想起陆垣没准比自己伤得重得多，先前皮肉绽开的声音中不知有几响是他的。他连忙撑起身打算将压在土石下的伤药包翻出来，没成想刚迈开步便是一个趔趄。魏汝君伸手一捞揽住他肩膀挑挑眉有些没好气：“怎么，你也想去追？”
　　许逍遥特无辜地摇头。现在自己走路都成问题，还追人呢。
　　“真没。只是之前找到的伤药都压在碎石下面了。”膝盖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直咬牙，面上却还是平平淡淡的。
　　梁平这时瞥过来一眼，要笑不笑的：“还以为许二少爷也热血冲头，没想到还挺冷静的？”
　　陆垣白他一眼。许逍遥却煞有其事地一点头，结果招得梁平一阵笑。
　　魏汝君懒得理他们，扶着许逍遥来到碎石堆中。许逍遥眼尖，一下就瞄见地上露出的墨绿色带子。两人合力将土石搬开，背包恰巧就在两块板状石块组成的三角区中，打开检查了一下，几乎没有什么损坏的。许逍遥松口气，捡了块平坦些的地方，招呼陆垣和梁平过来。
　　伤药包里东西很杂，棉签、绷带、止血片、医用酒精一应俱全，还有几支封着的针剂和注射器。许逍遥拿起仔细看了看，居然是破伤风抗毒素注射液，这东西就算在国外也是相当值钱的，他不禁又开始寻思，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陆垣沉默地任许逍遥帮忙上药，伤倒真不是很多；魏汝君盯着上面的洞口发呆，许逍遥本就话少，现在也是低垂着眸子专心致志于手头的活计。梁平身手好伤不多，听许逍遥的指示随便抹了点酒精就算处理好了。于是没话找话：“许二少爷对这些倒是蛮熟的？”
　　许逍遥正缠绷带呢，头也不抬地回：“以前在国外留学学了不少。原本是打算当个军医的……”
　　说着还叹了口气。他瞥见魏子瞪过来带点警示意味的目光一下子就软化了，不禁有点好笑。魏子什么都好，就是未免太把自己当小孩。
　　陆垣也沉沉地叹气，似乎才终于放弃追上去的打算，揉了揉短发。
　　“你若是留在那边就好了。”
　　“为何？”许逍遥神色不变。
　　“就不必卷进这些麻烦事。”说着，他撩起眼皮，很无所谓地跟冷冷瞪过来的魏汝君对视。
　　“战场一样危险。”
　　“不，战场上至少很单纯，死了就是死了，活着就是活着。”
　　“瞧师父你说的，”梁平插进话来，“别的地方不也一样？”
　　陆垣摇摇头，却没说话。
　　许逍遥以为他说的是霍叔的事，心情有些沉重，也没追问。所幸受的伤都不重，他们商量着决定继续沿河道走，至于上面的神秘人就先不去管他。许逍遥这么说时陆垣意外地沉默，只是抬起头来看了看黑洞洞的裂口，笑了一声：“这炸的。”
　　梁平打了个哈哈，打头沿河道走去，陆垣落了他两步。魏汝君扶着许逍遥不松手，坚持说他腿脚不便，弄得许逍遥一阵无奈，刚想妥协，就听前面一声土石翻倒的钝响，紧接着一串吱吱尖叫和梁平的骂声：“他奶奶的！这玩意儿压这么久还没死？！”
　　两人都是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呢，那三只蝙蝠便迎面扑来。许逍遥后退一步开枪，它们却凭空旋了个弯，翻身向上面的裂口冲去。魏汝君挡在他前面解决又扑上来的几只，梁平和陆垣也都退到他身边，许逍遥提枪瞄准刚漏掉的三只，三记点射只有一发未打中，却从上面带出一声压得低低的闷哼。
　　许逍遥怔了一下，温凉的血液啪嗒滴在脸上。陆垣却比他反应还大，许逍遥明显感觉他抖了一下，忽然轻巧地一跃，踩上一处较高的石笋用力一蹬，整个人腾空而起，探出右手勾在裂口边缘，一搭一撑，居然就那么翻了上去。他拉住那人的手腕用力地扯了一下，随即不知为何就顿住了，僵了片刻，居然放开了。
　　随后，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梁平想追上去，却碍于周围蝙蝠的纠缠脱不开身，只能重重啧了一声。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上面隔着一层薄薄岩壁的地方便连足音也听不到了。
　　寂静。
　　梁平泄愤似的踩上蝙蝠尸，苦笑道：“还以为他是想逞英雄。”
　　“你师父到底什么来路？”魏汝君很烦躁，又有些掩饰不住的低沉。或许是很久没遇到什么事情如此脱离他的掌控，又或许是觉得正如陆垣所说，自己把无辜的发小扯进危险境地里了。
　　“我知道的真不比你们多。陆家唯一传人，三十岁上下，身手特好——哦对，似乎曾是个风流浪子。”梁平似笑非笑，这种时候还有心开玩笑的也只有他了。
　　相比两人，许逍遥显得冷静很多，他捏捏魏汝君的手示意他冷静，又让梁平收拾一下背包，把能用的都带上。随即踩上刚刚被踩过的石笋，尝试往上跳。
　　“发什么神经？！”魏汝君赶紧拦他。开玩笑，许逍遥着腿哪经得起他这么折腾？！
　　“不是，”许逍遥眨眨眼，“我觉得那个带路人是帮我们的。”
　　“为什么。”
　　“若他想害人干嘛还带你们来这边？说实话，刚刚你们要是未赶到，我和陆先生都会交待在这儿。”
　　“真的假的？”梁平挑眉，显然觉得他危言耸听。
　　“身手再好也只是人。”……虽然他表现的一点也不像。“所以，那人大概是在监视……或是保护这里的一些东西，或许陆先生认识他，或许有别的原因，总之，我们现在得追上去才行。”
　　说着，许逍遥又往石堆上垒了几块石头。魏汝君还是拦住他，秀气的眉头皱得死紧，却明显动摇地望着上方裂口。许逍遥眨眨眼，没说什么，转身想继续。梁平笑眯眯地阻止，说：“别忙，许二少爷。您这一身的伤，想翻上去可有点吃力。您若信得过我……别的不说，体格胜得过您还是有自信的。”
　　他一脸似笑非笑的促狭。
　　许逍遥在心里翻个白眼，正想反驳，就听后面咣的一声，正是魏汝君踢了石块，不动声色地扫过来一眼，语气凉凉的。
　　“不用梁先生费心，逍遥我自会照顾。”
　　梁平耸了耸肩，没再说什么。倒是许逍遥茫然地望他，转过身面向他做着口型：怎么？
　　魏汝君扯着他手臂转了个圈，背对梁平装作检查伤口，回答：有鬼。
　　“什、”意识到一时着急说出声，许逍遥立即又补上一句，“你身上怎么也这么多伤！”
　　魏汝君摇头示意没事——明里暗里都是。
　　“既是这样……你们两人都别勉强了，我一人没问题。”
　　他固执地摇头：“还说呢，都半个跛子了，我看你一个怎么上去。”
　　“真是……你怎么这么不信人。”目光一瞥梁平。
　　魏汝君轻哼一声。
　　梁平站在稍远处笑眯眯地打量他俩，也不知懂了没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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