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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雪落时(八)
月隐重云,草木摇曳,夜鸦哀啼,两盏血灯笼在风中飘摇不定。
频闲马略显不安地蹬了蹬马蹄。
花左紫横运拂尘,柔柔扫向杨琰,如千万丝绦,似漫天流星,往他的脖子上拂绕,外人看来不过是一片云,一条要披在他身上的白纱巾,然拂尘真气所及,灰飞尘荡,冰霜裂碎,一旦杨琰成功给他拂尘这一缠一扫,不说气毙当场,也要全身筋骨寸断,任人鱼肉。
杨琰清喝一声,身形急旋,剑锋偏绕,撩开这袭来的拂尘,接着仰头侧滑,全身一低,剑身凝力,向花左紫右肋下方攻去。他身法轻盈,踏雪无痕,飘然而至,令花左紫不得不仓皇收手,护住肋下。
花左紫出手未成,面色不渝,极为恼火,本来想猫捉耗子,慢慢折磨,现在却改了主意,觉得先断了他活路,才不失面子。他这般想,拂尘下遁,直敲杨琰印堂,这一击力可扛鼎,粉金碎石亦不过吹灰之力,竟是欲以一敲击碎杨琰天灵盖。
杨琰拼力而下,全无停顿,见拂尘态如行云流水,力挟风雨云雷之势袭来,未拿剑的手忽然展开,掷出六道冰色流光,与花左紫拂尘相撞,六道流光全由一手发出,经指尖巧施气力,速如飞星,在半路又突改方向,散往花左紫上下三路。
花左紫拂尘揉云摧雪般几番偏转腾移,将冰色流光通通粉碎,飘飞在地,他低头往地上一瞟,已明白杨琰是在滑击自己时,中途以手裂冰,藏于掌中,内力聚指,阴阳寒热内力轮换,将冰化水,水塑成冰刀。冰刀半路易换方向,使得花左紫手中拂尘攻击轨迹弯移更向,杀伤力连番大减。他一瞟之间,“凤歌”剑划冰霜,劈空刺他胸膛,花左紫不屑一笑,脚尖往后点地,风灌宽袖,身体退出四步,避开杨琰这一剑。
花左紫轻蔑道:“小子,你头脑活泛,但想伤我,还需再练上十年。”
杨琰凛然道:“这话言之尚早,以我观之,现在已可。”
杨琰这话一出,花左紫立刻察觉出胸前一痛,他手指往痛处一抹,右上第一根肋骨上已被剑划出道血口。杨琰手腕一抖,“凤歌”上多出的一节剑锋化水,流淌而下。他方才出剑一击,已料到花左紫有可能借轻功躲闪,便翻手,剑化霜雪,在剑尖凝聚成冰锋,令剑长度陡然增加一截,若非花左紫轻功远远超出意料,杨琰有把握将冰锋刺入他体内。
花左紫双目微合,再大睁时,精光暴涨,拂尘由白茫茫一片骤变紫云,毒气氤氲,令人为之目眩。他跃地而起,寒风灌袖,气荡祥云宽袍,整个人都好似化做了一朵硕大的紫云。他的轻功极快,手中紫云般拂尘更快,杨琰细看其身形,只觉得像只白头紫蝙蝠,向那拂尘一看,脸上猛然色白,血气全无。
杨琰幼年听祖父点评天下武功,曾经讲到过“三花聚顶”的拂尘,他不说毒蛊,只言招式,指出其拂尘乃其先师所创,道法自然,以柔克刚,算得上精妙,只是早亡,其中两招“小鬼缠身”、“白猿攀树”没能加以精炼,发挥出两招合并的惊人威力。而花左紫这“紫气东来”的一招,却已经融入了“小鬼难缠”、“白猿攀树”的精髓,威力惊人。
杨琰一眼看出,花左紫这“紫气东来”的精妙之处,夺三招威力于一招,实在叫人惊叹。
杨琰不能惊叹,却为之色变,他本就面白如玉,如今脸上少年人的红润隐去,略显苍白。
但苍白并不代表是恐惧,苍白也并不代表是病弱。
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脉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
杨琰的色白是奋勇的白,是愤慨的白,也是惊怒的白。
如果“三花聚顶”在这里死了,这精妙的一招想来就将在江湖中失传,会有很多武学典籍爱好者为之心痛。
但杨琰知道自己哪怕玉石俱焚也不能放过他们。
因为他一眼看出来的不仅是这一招的精妙与威力,还有这一招的诡异血腥,道法自然的三招改成这样阴桀诡谲的一招,绝不会少祭招的人。
这精妙的一招,少不得带走了江湖中无数好汉的命,其中也包括了他无辜的朋友,如果“三花聚顶”没能死在这里,就会有无数的人要在往后被他们杀死。
这些人死的时候,很可能还不知道自己那里得罪了这三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人。
但他的武功在三花聚顶眼里只能算小虫子的张牙舞爪,他们要知道这只小虫子打算和他们玉石俱焚,怕会当场笑倒在地上。
杨琰当然不在乎他们的想法,也不在乎他们想不想笑。
他就算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虫子,也要一口咬在“三花聚顶”的脖子上,也要一爪插在“三花聚顶”的心上。
杨琰在脑中冷静思索“三花聚顶”的对付之法。
“三花聚顶”有三个人,而他和唐息只是两个,而他们两个人的年纪加起来,还没有“三花聚顶”一个人大。
“三花聚顶”的拂尘很精妙,他们浑若一体的配合更令人骇然。
现在花中赤、花右灰被唐息引开,他们的配合已被打散,只要被打散,就有弱点。
再厉害的人也会有弱点,就看杨琰是否找的出来,可他就算找出来,“三花聚顶”也还有两花,那两花,一个疯得像人,一个好像根本就不是活人。
他想到这里,脸色更加苍白了,一双秀长的眉如同落在苍白雪地里的两片浓墨泼成的柳叶。
这双柳叶般的秀眉扬了起来,像被风吹起。
杨琰亦已被风吹到了空中,或者,他本就化成了一阵风。
他一身黑色衣裳连衣角都绞在了一起,他不是化成了寻常的风,不是吹面不寒的杨柳风,不是消瘦凄凉的西风,不是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北风,不是小楼昨夜的东风,他简直就是化作了黑色的龙卷风,或是一支黑铁铸就的长箭。
这支箭要借着风,狠狠扎在“三花聚顶”的死穴上,花左紫的一招“紫气东来”却要狠狠将这支箭劈成两截。
花左紫已经可以预见这年轻人被他的拂尘断成两截,知觉余留的一截落在地上,因为断口处留下的毒而凄惨的打滚。或许那半截身子还要用手爬地,爬到他脚边,求他一招击碎天灵盖,了断痛苦。
花左紫的脸上有露出了仙风道骨的笑容,他满是皱纹的两颊飞上两片红晕,不知道是因为笑,还是因为夜里凄寒的风。
紫光大显,花左紫手中的紫云落在了杨琰身上,他宽大如翼的袍袖也罩住了这支黑色长箭上。
花左紫哈哈大笑,得意非常。
唐息骤然听此大笑,神色惊变,已猜到杨琰那边不妙,但他一瞥之下,仍不得不吐出一口血来。
他与杨琰见面不过一日,却是相逢恨晚,引为好友,却没料到杨琰一天之内便遭逢不测,还是在他眼前。
唐息与花右灰、花中赤两人斡旋,若非唐门轻功了得,又身负唐门内功和覆水扇两样武功,早已经成了两人拂尘下的亡魂。他挨到现在,情况已非常不佳,花右灰的“流星赶月”正中他左臂,臂骨折断,花中赤的“扫鞭催马”掠过他右小腿,割出深深的伤口。
此刻他左臂骨折处高高胀起个灰色肿块,右小腿上的伤口在流出赤色的血。
人的血本就是赤色的,但冒着沸气的赤血却是渗了剧毒的血。
唐息手中的覆水扇一顿,扇面流光一闪而逝,他方才虽然身负重伤,扇行却犹如飞掠大地的微云,动静间似瞬息变幻不定的轻虹,而现在,云收虹散,雨歇风住,已攻势全无,守势转弱。
花右灰、花中赤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们正要飞身击上唐息,便因眼前突然暴涨的光芒而止住了动作。
花左紫得意又狂放的笑忍不住中断了,他低头一看,所预料的一切竟然没有发生。
“凤歌”如雪,横在杨琰身上,虽然没能挡住花左紫这必杀一击,却也卸去了六分力道,这余下的四分,自然没能让杨琰立毙当场。花左紫的宽袖被暴涨的剑气撕裂,他宽袖罩住的那里是黑铁长箭,分明就是一道黑色的闪电,这电光一闪,黑芒万丈,将隐月潜星的微光、灯笼的血光通通淹没,四周顷刻伸手不见五指。
原来光芒也能是黑的,“三花聚顶”仿佛瞬间被夺去了所有思考,脑海里只回荡着这一句话。
等他们清醒过来,就见沉沉黑幕中燃起一道细瘦而美丽的电火,疯狂地闪灼着,像明晃晃划过长空的白凤,傲然飞来花右灰面前。
直面这电火白凤的花右灰已看清了这白凤,这是一柄雪色长剑,一柄持在杨琰手中的剑,他想躲,却发觉自己连气都已喘不上来,花中赤、花左紫急忙向杨琰攻去,像命也不顾及了。
杨琰这一击确是杀招,花右灰身死一瞬,他也绝躲不开花中赤、花左紫的双重一击。花中赤、花右灰拂尘上内力荡开,力震山林,杨琰仍出手无悔,身形不偏,驰向花右灰,花右灰抬起拂尘勉力一挡,拂尘碎裂成片成断丝,皆反击向他自己,花右灰隐约间听得声音,初一听似青鸾之妙啼,深一闻如雏凤清鸣,不可言喻。
声音一止,“凤歌”已脱出杨琰之手,刺入花右灰体内,穿心而过。
花右灰颓然双膝跪地。
花左紫、花中赤随后而来,手中的拂尘如同两朵一紫一红的浓云,就要击在杨琰后心。
杨琰危在旦夕,唐息欲救,却被绵延至双腿的剧毒所碍,已来不及。
频闲狂嘶一声,双蹄高跃,奔腾急驰,撞开了花左紫、花中赤两人,两朵浓云也都镶入它体内。
它天性聪颖,能通人意,感到旧主惶急,于是奔出以命救了杨琰。它饱受重击,察觉体内毒蛊,不肯受折磨,竟忍痛前行,一头撞死在山石之上。
这一撞并不足以令花左紫、花中赤毙命,唐息惊魂不定,将眼神投注在倒地的两人身上,却见这两人彻底没了声息。
花右灰目向杨琰,残喘道:“你究竟如何看出来的?!”
杨琰手按在花左紫之前击中的胸腹交接处,泠然道:“你毒蛊之术了得,又控制精妙,我起初的确没发现你的两位兄弟不过是你的蛊尸,可你终究没在情感上考虑周全。你连番变换喜怒,显得情绪多变,令别人只顾你们三人古怪脾气,确实极是糊弄人。但你之前提到你们少门主,虽然说得冷静,身体因恐惧而产生的颤栗却没能止住。你如此做,不过是像你这种自以为聪明的人,愿意疯,愿意狂,但不会愿意在没必要的时候傻。”
花右灰虚弱道:“你,你如何得知我两位兄弟是被制成了蛊尸。”
“叶落于身,枯裂成灰,是南疆其毒酥泉涂遍全身的副作用,虽然唬人,但此毒触四肢及胸腹肌肤无事,却能被头皮吸收,这一秘辛,不巧被我祖父知晓,后来又经他告知了我,所以花左紫不会是活人。唐兄的朗玉针、落拓钉皆沾肉夺命,花中赤不但不避,还故意抗住,毁给我们看,他不是魔鬼就只能是死人。”杨琰语气一变,不齿道:“像你们兄弟这般寡廉鲜耻、卑劣无耻之人,容不下别人,又哪里容得下自己的兄弟,要是活着,肯定是有两个杀两个,有十个杀十个了。”
花右灰听完杨琰所说,不知是气还是终撑不住,双目大睁,咽气倒地。
杨琰、唐息两人皆战得力尽筋酥,见花右灰倒地,终于彻底放下心来,先前唐息以一对二,片刻不得放松,“三花聚顶”一亡,顾不上说什么,连忙服药解毒,他伤口看起来可怕,却止于肢体,未及内腑,唐门自有解毒奇药,他服下之后,面色稍缓,又倒出解毒药丸给杨琰服用,杨琰喘息静坐,存气定神,面色忽紫忽白,冷汗涔涔而下。唐息刚道不好,就见杨琰喷出一口紫色血雾,软倒在地。
唐息连忙将杨琰扶起,为他把脉,这才发现花左紫一击虽被卸去大半,却到底伤了他内腑,杨琰出招时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杀敌,竟不为这一击威力所撼动,以超出自身境界的“凤鸣岐山”战亡花右灰,等花右灰身死,他松懈下来,内息紊乱,真气乱窜,毒性深入体内,已非单单用药可以医治,必须有顶尖高手牺牲内力逼出毒素,才有望活命。
想到这里,唐息顾不上身上疲痛,架起杨琰,强提内力,向望朱村深处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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