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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上江楼思渺然
又一日忙碌,拖着疲倦身子回到营帐时已是满幕星辰。在无人处将衣衫脱下,胸前裹着的长布也已是湿嗒嗒一片。
夜里躺在榻上,紧裹着被子,可偏就正赶升温,浑身上下瘙痒难耐,被里更是闷热得紧。
躲在最里处抓耳挠腮,眼前一排粗汉郎官打着呼,睡得倒不亦乐乎。此时,帐外却是嘈杂起来。
我检查一遍他人都已睡熟,便从榻上爬起身来,穿上外衣,蹑手蹑脚走出帐去。
夜幕中,左城一身盔甲被月映得愈加神气,身后大队人马手握兵器沉默不语。他一跃上马,扬鞭与将士一同离去。
是向赫连增援?还是欲要攻打别处?
看着那一行人消失于星辉尽头,也未能想好是该不安或是喜悦。
远处山路上一道火光相继而去,人影匆匆。车马前后而行,车上隐隐有物似丘而堆。
运输粮草?
我虽这么想,却不知要如何证实,只得心中暗自觉着这会是场长久战。
匆匆回到帐内已是子时,眼已困顿地再睁不开,和衣睡下,再睁眼已是清晨。
起身去为伤兵营中的人医治伤口,将伤势严重者运往汉城。即使如此,每日却仍有伤者由前线运回军营。
一连过去七八日,却仍不见赫连或左城任一人带军回来,果真是应了自己猜想,这是场硬战。想起赫连在战场上同敌军拔刀相向,刀起刀落,眸间尽是坚毅神情,丝毫容不得迟疑。对于男儿,那定是一番辉煌景象。
又是一日清晨,距赫连洵离营已过去九日。这几日里,时常有大队兵马奔往前线,据那差人来报,这一场长战是大胜无疑。
“云小哥,是时候起身了。”许郎官叠着被褥轻拍了拍我床铺,我从被中单探出个头来,娇笑一声。
“不如许郎官你先出去,让我起身?”此话一处却被他责斥一顿,“都是男人,何必这般计较?真是......”
从床上起身,叠起被褥,收拾好一切再出营帐后更是一片空荡。“许郎官,这是?”
“哈哈哈哈.....”看他坦荡大笑,一时间竟停不下来,“我们那赫连将军昨夜一举拿下灵山及其方圆百余里。这下我们可要转变营地,去那灵山旁住了,那可是个好地方!”
望着他喜不自胜,四周兵士已纷纷开始整理营帐,我也随人返回帐内收拾杂物。
申时将一切整理完毕后,由唐鹤将军将大队引去灵山。此处早已有营帐搭建许久,虽地处大漠,却风光宜人。
“云小哥,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这些杂碎东西都搬进去?”齐郎官一把拍上我肩膀,害得我踉跄几步险些扑出去,“这小身板真不经用,还没怎么就不行了。”
我正要争辩,却看他嘟囔着渐行渐远,只好瞪眼作罢。
如今赫连带军既将异族赶出疆域,又一举拓展国土面积,不知世人又要如何形容他此次战绩。
“云医师,赫连将军吩咐要见你。”
随那小卒到他营外时,帐内仍有几位将军同赫连商讨战事。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那位之前留在营中的唐将军便满目不悦冲将出来。
“云珏,你进来。”
掀开帘才发现帐内坐着三人,却有一位将军是我不曾见过的。“这是千佑,陈公长子。”
赫连坐在桌后抬手指向那陈千佑,看着倒却面善,并不曾像使人口中所传那般,刀下藏有千滴血。
“见过陈将军!”我学男子抱拳作揖,他却张口大笑道:“这姿势倒学得不错,不过若真要像我们男子一般,可得再认真学学!”
“你可别打趣她,她的刀剑功夫可是不错。”我看想赫连满目戏谑,拿起桌上木碗饮起酒来,“你们两个不是要比手上功夫吗,还不快去?”
话毕,两人早已若有所思地笑笑,搭着肩走出帐去。
“云爷曾来过书信一封,只是战事紧张,没能将这信送去给你。”他从桌上拿起一墨色竹筒,起身将它放进我手中,“你好好看看吧。”
“长兄?”
我半信半疑将那竹筒打开,里面一张白纸上墨迹斑斑。方才打开,一阵药香四溢。
看他信中道尽思念与烦忧,又嘱托我好生照顾自己,急忙一把揉碎信纸,丢进身旁火里。我揉搓着额头,看向那火中灰烬,更是觉得烦闷,心中一阵堵塞。
帐外一声嘶啼,马蹄踏踏。那是赫连两手牵着一双马儿,他将九逸递进我手中。这是那匹似云骏马,那名字是我与赫连共同起得,如今倒衬地她更加俊逸。
“不如陪陪他们?”赫连抬手顺着马脊抚摸,我知道,他如此不过是想让我心宽。
我点头,一脚登上马鞍,拉过手中缰绳,向营外奔去。赫连在我身后,胯下一匹玄驹神采奕奕。
“连打了几次胜仗,都不能放松一回,不如比过马后回去找左城千佑他们多饮几杯?”他看我首肯,反开始讥我酒量不好,一夹马肚跑出好几十里。
“那个被我曾救治过的敌军首领现身在何处?他的伤好些了吗?”我追上他,倒想起那个人,如斯笑靥,万般真诚。
“他已经被押回朝歌,伤也好了大半,现还不知圣上旨意要将他如何。”
“这么久还不知他叫什么?”
“狄木。”
我听着这名字,恍然觉得耳熟。
“他原是夏牧族首领,骨匸国国君长子。”听赫连说得头头是道,却被他后句愣住了神,“他曾被下令流放,如今再上前线,不过是为了取他性命。”
“国君长子为何会被流放,落得如此惨的境地?”他不作答,讽笑一声后方缓缓张口:“不止我帝都,骨匸国的后宫也一刻不能得闲。”
后宫同前朝盘根错节,遣他,不过也是为另一王子即位而设。
想到这般,倒不由同情起来。
“突然想这些做什么?不是说好要比试一场吗?”我被他一句唤回神,瞥他一眼,扬鞭就朝远方驶去。
这灵山倒不似坐落在这塞北,满处青翠,生机勃勃。山脚下一片绿油草地,九逸与铜爵在这儿止了步,俯首品起草来。我同赫连在这儿坐下,望着远处黄土曼舞。
“骨匸国族人以放牧为生,如今占了这样一方宝地,他们绝不会罢休。”赫连躺下身,合着眼眸,一脸闲适。我也同他并肩躺下,望着天。
“既然知道,为什么就不留给他们呢?战争对于双方都有利弊之分,和平共处不是更好些?”
“对于君主,一战虽失百姓却能得它等小国敬仰,可扩疆土。在他们眼中,利永大于弊。”
他睁开眼,一个翻身遮上碧蓝长天,与我四目相对。“再说,若是无仗可打,叫我这种不爱念书的人可怎么活?”
我看着他潇洒撇嘴,也抿着唇娇笑起来。再看他,已是满目迷离。那一双幽深瞳眸在我眼前缓缓落下,望着他微颤睫羽,霎时失了方寸。陡然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他坐向草地。
“不早了,回去吧。“我站起身,冲着九逸一路小跑,握紧鞍背一跃上马,提起缰绳便转身奔向兵营。
坐在凳上,赫连拴了马儿便赶来在我眼前坐着。似乎早已将方才的事抛诸脑后,将手中酒坛递于左城,放荡大笑。
“云医师,你是怎么同我大哥交上关系的?你要知道,他可是对女人看也不愿多看一眼的。”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索性只用缄默以对。这下,便找不出任何由头叫他再作祟。
“喝酒还堵不上你的嘴,再说就去练兵。”夕阳如血,应得赫连一脸绯红。他抬起手,毫不客气将掌中酒坛砸向那人。
陈千佑撇撇嘴,一把接过赫连扔来的酒坛,笑着仰头尽饮。他抬肘撞上左城,若有所思得使个眼色。
眼下酉时,一弯皎月正立夜空。
几处孤鸦,哀声齐鸣。
眼前篝火烈焰雄生,身旁桌上陈列几盘野味,已被烤得发香。我端起一碗酒缓缓喝着,从赫连手中接过一块肉来放进嘴里。
“云爷很少碰酒,原还以为你也同他一般滴酒不沾,现在看来也能喝两口。”赫连映着烈火,笑着饮起自己手中酒来。
我看着自己手中酒坛,长兄不愿碰酒是因他一旦喝酒再控制不住内心哀怨。总想起曾经那些往事,想起父亲的痛苦,想起娘亲的悲哀。
我不同,我总觉着这东西可淹没一切忧愁烦恼,大醉一场,翌日便什么也记不得。无论什么,皆可以烟消云散。
“我哥哥是不碰酒,可我云珏好歹也能喝上那么一两坛。”我举起手中酒坛示意赫连,又仰头喝去少许,“酒量不错,这也算是女中豪杰了啊!”
陈千佑再度痞痞一笑,大口咬着肉,张着含糊不清的口说道:“倒是与我们赫连挺般配,一巾帼,一英雄,妙哉妙哉!”
“行了,就属你话多,再一会云医师该脸红了。”左城识趣地用肘撞向身旁陈千佑,笑着与他击坛共饮,“我羞什么?这些都是子虚乌有,若是真有其事,我还不该多让你们说说?”
我看向身侧赫连,一双红唇此刻已翘上了天,“毕竟他可是天下女子内心所望,你说是吧,师父?”
他那般表情陡然僵在脸上,陈千佑已按捺不住站起身来,急忙向赫连询问。我握着酒坛转身离去,径直朝暗处粮堆走去。
躺下身来遥望辽阔天幕,万点璀璨。恍然间,这处宝地已被这恬静月光笼罩,看那弯新月一片冷清孤寂,反想起那雪,那地,那玉,那人。
冰冷夜光中,连我这颗心也被冰冻,霎时,却被另一团火暖化。
“云珏。”赫连坐在我身旁,也望起这片天来,“知道我是何时初次见你吗?”他陡然吐出这一句话,却叫我呆愣良久。
“那年夏初,我同霍叔前去芝苓堂请你父亲,你穿一身素白长衣从后堂跑出来撞在我身上。我那时正为父亲负伤心烦,不由分说便冲你大吼一声。你反倒不哭,微怔片刻,仰起头来冲我灿然一笑。”我看着他那般笑靥,也不由娇笑一声。
他回过头来,四目相对,满眸温柔尽撒。正值娇羞,却被他一声轻笑打断。
“呵,你当真信了?”
“赫连洵,你!”我气得脸红,扬起手连便要打他,却反被他勾住手腕,“自你随军,无时不刻为伤士救治医诊,为我朝军队担忧。”
他放下手,将自己手中酒坛中物一饮即尽,“我只不过不想你这般忧愁,所以才逗你一笑。”
“我不似你心中思慕之人那般,只用一块死物便可让你平静心安。我赫连洵也更不会像那人一般,久久了无讯息,只让你空等。”
“我.......”我不敢再抬头看他眼眸,顿时语塞,不知该作何回答,将手中琼浆同他一般饮尽。这酒性却比素日里所饮烈了些,不过一坛下肚,却已昏昏沉沉,眼前一片混沌。多般使劲眨眼,却仍是那般。
片刻,便再支撑不住,身子一歪便昏睡过去。
胃里一阵翻滚,身旁亦是。头痛欲裂,浑身酸痛,再睁眼却不是在帐中。
厢外阵阵嘶啼,马蹄踏踏。我掀开帘,却是一小兵驾车前行。“停下!”
他原本平静的面容陡然变得惊慌,抬手一提缰绳,两匹马高声嘶鸣一声,抬起前蹄。“这是哪儿?我怎么在这儿?”
“云医师你醒了?这是潼城,我奉将军之命送您回朝歌。”
听罢要送我回朝歌,我匆忙跳下车板。“我不回朝歌。”我将车厢从两马脊上卸下,将一条缰绳塞进他手中。
“云医师,违背军令可是要以军法处置,您必须随我回朝歌!”
“你们将军派你送我回城,不过是想为皇城中芝苓堂内那位云爷道声平安。你代我先赶回报信,随后我便赶去。我有更为重要的事禀报赫连将军,轻重缓急你还掂量不来?若是耽误重要情报,你又该当何罪?”
“可......”
“一切有我担着,你不必烦恼。”
他将信将疑一跃上马,伸手指着身后车厢,“云医师,那车里有张弓与几支箭,将军临行前叫我要把那交付于你。”
我明了般点头,从怀中掏出那块月白麒麟,“将这玉交予芝苓堂内云爷,告知他我一切都好,让他无需担忧,我会尽快赶回朝歌。”他微颔首,一扬短鞭而去,我也踏上马背,趋向灵山。
赶至军营已是人去楼空,我跳下马,拦住许郎官要一问究竟,“赫连呢?左城及陈千佑两位将军呢?”
他疑惑着反问起我来:“今天刚微亮就见赫连将军将你送上马车,怎么这又回来了?”
“赫连将军及其他二位将军一同带军前去应付敌军来袭,营里只留一位唐将军镇营,话说这唐将军也是孬人一个。哎,云小哥........”我不再理会他,只一味寻着后备部,要从那得一套甲胄来。
“云医师,这甲胄虽是不缺,可你一医官要这甲胄做什么?”守营士兵迟迟不肯取来,我干脆闯进营去搜罗一身穿上,顺带着拿出一把剑来。
“我回来便将这悉数归还,眼下你便当做毫不知情,这套盔甲也是我偷偷取来,与你毫无关系。”我将剑挎在腰间,匆匆转身走向九逸。
我一跃上马,握紧缰绳便向敌营处驶去。约莫四五十里已闻阵阵喧嚣,刀光剑影,无血不欢。
赫连只身一人立于敌群中拔刀相向,眨眼间,已斩去十余敌首。然我眼前,只为一团烈焰。
我从皮袋中取出那张镏金弓,抽出一支箭来便向敌人射去。他身旁已散去多半,赫连蓦然抬眸见我,微蹙眉尖。
许是疑惑,许是不解,又或许是些许生气愤怒。藏进眼底,让我看不清眼眸。
我跳下马,将那张弓又放进袋中,一拍马颈,她便匆匆离去。
我抽出剑来,两手紧握,遇来者便下刀无疑。几次下来,我已累得气喘吁吁。
“还回来做什么?”他望上来者,一剑落下早已斩去敌军首级,与我相靠。
“找死!”
他两靥尽被血渍占去,见不得一丝真面目。
“你凭什么送我回去?”我同他挥剑斩杀,又靠回他背脊,“我既已应你的话替长兄随军,就该随大军同去同往!”我扭过身,将手中长剑劈向赫连身侧一人,“所以我才回来!”
话音方落,扭头便见敌军一个将领身骑高头大马,手握一把短弩,箭端指向赫连。
“赫连!”
我见他已来不想及躲闪,不加思索便冲上身去为他挡下。一阵尖锐刺痛从后身散开,直冲向头顶,额前冒出丝丝冷汗,手脚无力。
“云珏!”赫连一手抱我,一手将自己随身匕首飞向那人,正中他眉心,翻身坠马。“我这就带你回营,别睡!”他一剑砍下箭身,将我横抱在手。
左城早已赶至身边,一路护送至马旁,“事急从权,大军现由你指挥。军士为重,胜败为次,万事多加小心。”赫连将我放上马,紧搂着我身子不放。马下左城受令后便转身离去,赫连一甩缰绳,驶向军营。
混沌中,我被放上床榻,身后已是一片麻木。“禀将军,这箭上有毒!”我蹙起眉尖,却又晕厥过去,再睁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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