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只若初见

　　复习的间隙，孙悦玲突然说道，“陆逸辰，我昨天晚上打瞌睡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
　　“梦见什么？”陆逸辰适时地表现出一点兴趣。知道孙悦玲此刻看不进书，陆逸辰也不愿逼她太紧。

　　悦玲来了兴致，继续往下说，“我梦见那些经济曲线从书里跳出来，然后缠住了我的脖子。”她做了一个被扼住喉咙的姿势，睁大眼睛，呼吸艰难，“我怎么挣都挣不开，然后快断气的时候，就醒了。”她说完好像真的虚脱了一样，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了。
　　陆逸辰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心疼那家伙。于是站起来对孙悦玲说，“先休息一下吧，喝口水再说。”
　　孙悦玲握着水杯，目光迷茫，“我有时会想，是不是自己这里出了问题。”她边说边用手指了指头，“别人都记得住，为什么我总也记不住。”声音里都是沮丧，“我真的努力试过了，但是就是没有办法集中精神。”
　　陆逸辰觉得心里有些发赌，想开口，一时之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屋里突然静下来。苏锦源知道孙悦玲可以毫不费力的记住好多页的乐谱，可以轻易地就在校运动会上拿个全能。她的问题不在于头脑，而在于兴趣，她的兴趣不在金融和经济上面。

　　孙悦玲振作了一下，“我曾经问过羽萱为什么你总能同时做好那么多的事情，你都喜欢它们吗？羽萱给我的答案是，‘不，并不全喜欢。但是，有些时候我们必须要做一些事情，即使不喜欢或者违背了我们本来的意愿。’这个道理我想我也是明白的，我就问她你说像我这样是不是一塌糊涂了？羽萱笑了一下说，‘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悦玲只是还没找到，悦玲身上有很多优点闪闪发光呢。’我问她是什么？她说比如音乐和运动。”

　　陆逸辰笑了，说，“不错，悦玲确实有很多天赋别人怎么比也比不上。”

　　悦玲叹了一口气，“嗯，我确实喜欢音乐和运动啊。我喜欢那些简单而直接的东西。”她笑了一下，接着说，“不过能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感觉真好，就像丢掉了沉重的包袱似的。”她边说边甩手，好像真的挥掉了那些郁闷似的。和羽萱说话真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情，一些东西你说不清楚的，她却仿佛可以听得很明白。”悦玲的目光非常的柔和，好像是陷入了某种思绪中，“她总是那么温和从容的，而且总是在笑，她笑得那么好看，看着这个笑容让你也觉得能够开心起来呢。”

　　……开心吗？苏锦源想到那个雨中一闪而过的神色。羽萱，你笑的时候自己开心吗？你的眼睛是那么明亮，可以轻易看穿别人，却把所有的心绪藏在那光芒后面，不让别人看清。

　　“能有这样一个朋友真好。”孙悦玲总结性地收尾。
　　陆逸辰因为悦玲的快乐而对于任羽萱充满了感激，“悦玲，想好什么时候请她一起吃饭了吗？”
　　孙悦玲想了想说，“她现在太忙了，好像比我还忙。上次艺术学院的摄影展，老师喜欢她作品的风格，推荐她参见了学期末的艺术沙龙。她要考试实习，还要准备作品。”
　　侧着头，悦玲沉思了一下，“不过，她总有办法就把所有的事情做得又快又好。我去看她照得那些照片了，很漂亮。里面有些什么东西……”悦玲不知道怎么措辞了，于是停下来。

　　沉默了很久，她用手指着心脏的位置接着说，“她和我不太一样，她这里装了很多东西，很充足。我说不清楚，但是我想也许这是她总能用笑容平和地去面对很多事情的原因。”
　　悦玲说这些话的时候，敛起了笑容，黑眼睛里的光芒很幽深，使她看起来一下子长大了不少。
　　“我看不懂，不过或许……”孙悦玲看着苏锦源若有所思，“也许还有人能看懂。”
　　苏锦源没有说话。
　　悦玲说了这么多话以后，好像整个人都轻松了，灿烂的笑容重新回到脸上，眼睛也亮了起来，“充电完毕。我想羽萱是对的，有些事你不喜欢但必须做好。”她歪着头眨眼睛，对陆逸辰伸出一只手，“我们要一起加油啊。”
　　陆逸辰伸出手用力握住了那只手，眼睛里好多欣慰，笑容里好多宠溺。

　　考试结束，大家都收拾行李打算回家过年的时候，苏锦源花了一点时间去看那个艺术沙龙。羽萱的作品，有很典型的风格，让苏锦源能在众多的作品中一眼就认出哪些是她的。她喜爱简洁而素净的构图，每一副作品给人的感觉都很静，但是里面又蕴藏着一些力量，让人觉得温暖和安宁。

　　苏锦源在那些作品前面站了很久，似乎是想在灯光之下把它们看透一样。

　　新学期伊始，苏锦源选了一门公共课程。
　　陆逸辰看见了有点奇怪，这门课好像和咱们的专业没关系吧，苏锦源为什么要选啊？
　　理由吗？苏锦源愣了一下，他没有想过。其实即使想过，他也实在想不出什么特别的理由要这样做。
　　悦玲不以为然，陆逸辰你有没有搞错啊，兴趣呗，喜欢呗，难道做什么事情都需要理由。
　　陆逸辰微笑着揉揉孙悦玲的头发，“你以为苏锦源是悦铃你么。”
　　孙悦玲笑着对他做鬼脸。

　　选修课开始的那天，苏锦源到得很早，在身边的座位放上一本书，然后静静等待上课。这门公选课程很受欢迎，教室里渐渐坐满了人。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穿着白衬衫的人慢悠悠地晃进来，黑色的脑袋在教室里环视，找不到座位稍微有点懊恼。看见苏锦源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有几分惊喜，然后带着一个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就坐在了苏锦源旁边空着的座位上。
　　下课的时候，羽萱开口了，“锦源，一起吃饭吧，我请客哦。”苏锦源看着那个笑得眉眼弯弯的人。你请客吗，“那就去北面的餐厅吧。”
　　喜欢吃辣，又要好吃有营养，苏锦源曾经留意过，那么学校里就只有北面的餐厅了。

　　很不巧的，在餐厅里遇到了孙悦玲和陆逸辰。
　　悦玲看见他们就从餐厅的一边直奔过来，给了羽萱一个大熊式的全方位拥抱。
　　苏锦源稍微往旁边让了让，他可不太习惯这样的见面礼，尤其孙悦玲一只手还拿着一个油乎乎的肉包子。

　　悦玲看见苏锦源倒是愣了一下，包子吃了一半，含在嘴里说不出话来，拼命眨眼睛。半天好像灵光闪现一样，看着苏锦源和任羽萱笑得很贼，然后对着陆逸辰从嘴巴的空隙里往外断断续续地蹦字，“陆逸辰……他们……一起……”
　　陆逸辰当然早就注意到了，嘴上只能叮嘱，“悦玲，你小心些，汤洒了。”说着便把对方手中摇摇晃晃的汤碗接了过来。

　　苏锦源盯着孙悦玲，突然希望那个包子足够大，可以把她的嘴给全部堵上。
　　结果心想事成，孙悦玲被他盯得很不自在，一口气没换好，包子噎在嗓子里，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陆逸辰真是无语了，帮她在背上拍着，“多大的人了吃个包子也能噎着？看来下次只能给你喝粥了。”
　　羽萱笑得弯了腰。

　　苏锦源嘴角上扬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弧度，把眼光调向窗外。
　　冬天的阳光很暖，校园里的腊梅一丛丛开得正盛，清风一吹，摇曳着的好像一张张笑脸。
　　这次悦玲对了。
　　原来很多事情真的没有原因。
　　当你突然对某些事情发生兴趣，喜欢就是全部的理由了吧。
　　很多事情一旦开始，就会呈现出一种惯性，最后在时间中顺延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从那之后，每个有选修课的中午，苏锦源都会和任羽萱一起吃午饭，悦玲喜欢热闹，经常会和陆逸辰一起来找他们。渐渐的，他们四个人的生活步调开始变得一致。最后，只要是有休息时间的日子里，他们通常都会聚在一起。慢慢的，苏锦源开始习惯这种四个人的相处，活泼的孙悦玲，温和的陆逸辰，和微笑的任羽萱。悦玲总是在说话，羽萱总是在微笑，陆逸辰围着孙悦玲打转，苏锦源很少开口。这应该不是一个安静的氛围，可是苏锦源觉得很宁静。羽萱的微笑很静，她站在那里，和谐了气氛。这是一种不同于一个人时候的宁静，苏锦源解释不清这种区别，但是他想他喜欢这种感觉。

　　有时，苏锦源也会思考这种相处。很明显，任羽萱是关键。她的微笑有一种凝聚的力量，调和了不同的鲜明个性。很容易的，你会喜欢她的笑容，继而喜欢和她相处，最后喜欢她这个人，并且一直喜欢下去。但有时苏锦源会想，也是这种微笑成为了一种无形的屏障，你可以很轻易的走近她，但是你无法知道得更多。有那么一道看不见的界限横亘在那里，她在那边，你在这边。
　　那种感觉就如歌词所唱：你眼睛会笑，弯成一道桥。终点却是我，永远到不了。

　　一学期四个人就在这安静平和的氛围中过去。几个月的朝夕相处下来，四人已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天，孙悦玲便提议要带大家去一个地方庆祝。

　　他们穿过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最后停在一幢建筑物前面。那是一个pub，红砖的墙壁上贴满了旧式海报和古老的黑色胶制唱片，头顶上挂满了非常美丽的玻璃灯盏，在地上织出一片片柔和的光影。角落里的唱机播放着轻缓而悠扬的旋律，一切轻柔得好像童话中的梦境。
　　因为不是午夜，整个酒吧几乎还没有什么人。悦玲好像和酒吧的老板很熟，关掉了多余的音响，不知从什么地方拖出一张高脚凳来，抱着吉他，手指轻轻一挥，那些旋律就从指缝间轻盈的流泻出来。

　　苏锦源从来不知道，这样简单的一件乐器，可以变换出那么多种不同的旋律来。喧嚣华丽的，安静清浅的，纤薄轻巧的，厚实圆转的，这些音符带着明快的质地和不同的层次在空气里回旋。孙悦玲坐在那里，手指飞快地拨弄着琴弦，年轻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健康的皮肤因为兴奋微微泛着红晕，汗水顺着额头晶莹的滑落，然后随着摇摆的节奏四散飞扬。

　　二十岁的孙悦玲，就是这样一个直接而张扬的孩子，她的人就像他的音乐一样生动而自然，她的眼睛因为年轻总是带着清亮而湿润的光芒，所有的喜怒哀乐都那么真实地浮现着，没有一丝遮掩，所有的拥抱就像秋天早晨的阳光，真实而温暖，没有犹豫和怀疑，微笑里都是糖果的味道，甜蜜而率真。
　　一个毫不费力就令人为之着迷的孩子。

　　苏锦源模糊地想，任羽萱说对了，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悦玲用生命诠释了音乐本身，她的生活属于舞台。
　　不由自主地她寻找那个身影，羽萱刚好也在看向他。四目相接，羽萱的眼睛里倒映着玻璃灯盏的流光，蓝色的光芒既柔且润，像海浪一样起伏不定。苏锦源觉得一瞬间，呼吸都停顿了。
　　空气中萦绕着一种类似于波尔多红酒的气味，香甜而悠长，薰人欲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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