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遍华年

　　胡铮阳和何穆慕在食堂吃晚饭吃到一半，突然被老杜一个电话叫去了报社。何穆慕陪胡铮阳一路走到亦大门口，打了辆车，先送她到亦城报业集团的大楼外，然后让司机开回了长江路。

　　何穆慕的和同律师事务所就在长江商城的顶楼。长江商城是一栋三十多层的高层建筑物，下面五层商用，上面则是高级写字楼。

　　何穆慕大学毕业便在这里租下了一间办公室。不可否认，这世上有两样东西，一样叫天才，一样叫运气，都是极其稀有难得的，可是偏偏都让何穆慕给占全了。

　　出道第二年，何穆慕就买下了长江商城顶楼所有的办公室，和同律师事务所也在业内一鸣惊人。

　　再后来，即便何穆慕又有了很多很多的办公室，他最常常回的，还是长江商城顶楼，最初租下的最靠近楼梯口的小小的那间。

　　为此，不得不经常来这个小房间找他的何屹坤常常抱怨，说他念旧念得简直让人发指。

　　何穆慕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毫不意外地看到里面透出来的澄黄的灯光。推门进去，便看到何屹坤正抱着厚厚一大摞文件坐在沙发上埋头苦读，一边看，一边不停地哀声叹气。

　　何穆慕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习以为常地问道：“是不是又被淼淼赶出来了？”

　　何屹坤冷哼了一声，放下一份文件，又拿起一份打开，一边看一边说：“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儿，为什么这么喜欢当何穆慕。”

　　何穆慕挑了挑眉：“我本来就是何穆慕啊。”

　　何屹坤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文件，抬起头：“没错，你是何穆慕，或者说你压根儿连何穆慕都不是，你只想当你的穆慕。——那请问你弄致远那么大个摊子出来什么意思，你去游园惊梦了，我这儿忙得连点泡妞的时间都没有。你就不心疼我了吗大哥，我都过了本命年啦！”

　　何屹坤苦着一张脸，抱着一大摞文件放到何穆慕面前，转身就想开溜。谁想才转过身去，就被何穆慕起身按到了座位上。

　　何穆慕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地望着何屹坤：“是没时间泡妞，还是妞不想让你泡？何屹坤，你在致远三年了，职位还没有淼淼高，换了我，我也一样不待见你。”

　　何屹坤一听这话，一张脸立刻垮了下来：“大哥，明明是你偏心淼淼，怎么变成我不努力……”

　　何穆慕打断何屹坤：“那你去看看上个季度新能源的业绩，再看看你自己手里有色金属的业绩，只要你什么时候能做到和淼淼一样了，我就对你们一视同仁，行了吧。”

　　何屹坤耷拉着脑袋，抱着手里的文件站起来，嘟囔着：“那好吧，那我先走了。”

　　看着何屹坤闷闷地走到门口，何穆慕叫住何屹坤：“过些时我妈生日，她让我叫上淼淼和应颀。”

　　何屹坤立刻转过身来，一张脸已经神采飞扬：“那我现在就给咱妈准备大礼去。”说着，连脚下的步子都明显轻快起来。

　　及至出门，何屹坤又探头进来：“大哥，亦城球报的主编不是我们的人，要不要把他给换了？”

　　何穆慕沉吟片刻，轻轻摇头。

　　何屹坤疑惑地看着何穆慕：“可是大哥，我听说她和谭泽搞僵了，谭泽的老爸可是……”

　　何穆慕摆了摆手，打断何屹坤：“我相信她，她自己能处理好这些事。”

　　何屹坤仍然不解：“大哥，就算她能摆得平，那也是多少要遭点罪的。说起来你也就这么一个有点血缘关系的妹妹，干嘛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吃苦头呢？”

　　片刻的沉默，一丝微不可闻的叹息逸出何穆慕唇角：“屹坤，你知不知道，我只能陪伴，却不能帮她去走她的人生。”

　　何屹坤愣了愣：“可是你不是这样对淼淼和屹离的，她们只不过是跟你连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妹妹，你都把她们保护得那么好。”

　　何穆慕苦笑：“她不一样。”

　　何屹坤奇怪地问：“就因为她跟你更亲？这是什么奇怪的逻辑？”

　　何穆慕阖了阖眼，不再解释，转身走到窗前。从三十六楼俯瞰这个城市，万家灯火，织就一片人间银河的绚烂迷离。

　　可是，却没有一盏灯是为他而亮。

　　不知什么时候，何屹坤悄悄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何穆慕知道，有些答案，他永远只能放在心底。

　　就像他永远只能站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一天天渐渐远去。

　　终究是一场将被舍弃的一个人的陪伴吧。

　　其实就连何屹坤都能想到的情形，何穆慕又如何会想不到呢。谭泽果然出手了，而且出手如此之快，如此之狠，以至胡铮阳听到老杜对她说，有人不希望她再做足球新闻的时候，差点没一口气气背了过去。

　　不就是当众损了他一句，至于吗？再说，还是他先招惹她的。

　　老杜安慰胡铮阳，条条大路通罗马，不做足球，她完全可以做娱乐，做社会，甚至去电视台做节目，做热点。那只手伸得再长，也只能管管足球圈的事儿，又管不到她胡铮阳的大好前程。

　　老杜是真心为胡铮阳着想的，他在亦城球报呆了十几年了，第一次看到那么神采飞扬的球评。想到只此一篇了的时候，不是不觉得可惜的。

　　可是这种一时管不住傲骨，还没有出道就直接被拍死在沙滩上的小浪花，老杜见到的也不是一朵两朵了。所以表达了诚挚的依依惜别之情后，老杜便忙着给自己招新的实习生去了。

　　胡铮阳走出报业集团大楼，整个人立刻被燥热的空气团团裹住。胡铮阳越想越觉得窝火，不让她跑足球，就等于让她断了对祁跃的念想，他谭泽以为他可以一手遮天阻挠她的人生轨迹，不行，门儿都没有，她还就非要争这口气了！

　　胡铮阳就这样被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一团热气紧紧裹着，一路从报业集团往亦大走。走了一站又一站，却始终没有想出来什么行之有效的好办法。谭泽的父亲是中国足球的元老级人物，再往上数，爷爷辈和足球圈也有密切的关系，他们出来随便说句话都太管用了，自己势单力薄，这一城，要怎么才能扳回来呢？

　　走了足足两个小时才走到亦大门口，胡铮阳脑海里千帆过尽，却连一条上上策都没能想出来，下策倒是琢磨出来了一大堆。踏进校门的那一刻，胡铮阳把心一横，决定直接去找谭泽把话说清楚。想必谭泽还是很愿意见见她被逐出足球圈的可怜样的，不过保险起见，最好还是去向孟晓舒借个电视台的临时记者证比较靠谱。

　　把这条下策在心里慢慢盘算了几遍，胡铮阳越来越确定这还真是个下策中的下策。让她对谭泽服软，她不愿意，本来就不是她的错；让她去和谭泽讲道理，她对这个一言不合第二天就能把她给灭了的人一百二十个没信心；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揪住他一痛怒骂，出一出心里的这口恶气。这样爽是爽了，但是估计她想回足球圈也彻底没戏了。

　　正踌躇间，胡铮阳的手机响了，是家里的电话。胡铮阳接起电话，就听到爸爸说，没多久就是姑妈55岁生日了，这在老家也算半个整生日，应该带点礼物去看看她。

　　挂断电话，胡铮阳忍不住给何穆慕拨了过去。内心深处，她觉得自己在期待小慕哥哥能帮帮自己，可是话到嘴边，却只是说：“我爸让我带点礼物去看姑妈，你说我带什么好？”

　　何穆慕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想，只要胡铮阳需要他帮忙，哪怕是要向谭泽反戈一击，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帮她。

　　可是胡铮阳什么都没有说，他就也什么都不能做。

　　他不能为她织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护她一生平安周全。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人生，都要亲自去体验和经历独属于自己人生的百般滋味。纵使看她步履艰难，他也不能亲手夺去她人生的华彩。

　　那是风雨过后的彩虹，是冰山之巅的雪莲，是不能虚度和叹悔的每一天。他要她都不错过。

　　于是，他终于只是说：“你带什么都好。——你来，就好。”

　　收起手机，胡铮阳一个人在校园里兜兜转转，不知不觉又来到了白天和何穆慕一起坐过的人工湖边。夏夜里几朵最后的残荷，浸在薄薄的月光里，很有点苟延残喘的凄凉意境。

　　胡铮阳枯坐了片刻，自嘲地一笑，洒然起身，跟自己说：“别顾影自怜了胡铮阳，你要回到那里去；你不但要回去，还要在那儿坐得稳稳地。你要让他知道，一个人，不可以随便主宰别人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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