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

　　床上的女子一手按住额头，手心下一双惊慌悲伤的眼。
　　如果可以只是单纯地爱着或者恨着你，那该有多好。
　　她以前，听过，有一个小孩子哀伤地对小孩子的她说。
　　以朱砂点其双目，可招来仙魂。
　　心念一动，那时，她唤作“述园”。
　　暴雨三日，山泥中沉出一尊与她一般大小的残破石像——一个美丽的孩子——昆仑山神。
　　当石匠的父亲奉命修复，回复石像原貌，而她在一旁，深深喜欢着他精致的眉目，于是偷偷地用画笔，在月夜烛光下，描摹下“他”破碎温和的轮廓。这是她心底的秘密，藏得，连自己都忘却了。
　　爹说石有灵气，天然透出一股冷冽的气息。这就是“石中灵”。
　　石像完复，却不点上双目，有眼无珠，再好的石，不能传神，就只能沦为下品。
　　“爹，为什么不刻上眼珠？点上朱砂”
　　“以朱砂点双目，可招仙魂，但山中之石，有正有邪，不可妄动。”爹的话太奇怪了就，她根本不能懂得。
　　没过多久，官府派人来请走石像，再也，杳无音讯。
　　静夜若水，月华如酒，她偷偷地取出画像。摇晃的烛光照着那个小孩子绝美无邪的面容，双目空洞。
　　述园，述园。
　　他的声音，清若菡萏，艳若牡丹。
　　“是谁？”她打了个寒战，竖起一身寒毛，露出惊恐的眼光。该不会是白天爹说的鬼故事……
　　“渐离。你忘了吗，是你把我画出来的啊。”要不是她全神贯注作画……他迷惑混乱，也罢，一切只是随心而动。
　　“渐离？”她嘟起鲜嫩的唇，半信半疑地瞄瞄画像。“咦——好奇怪，难道你是传说中的鬼？”
　　半空中又悬浮着他微微轻蔑的凉音：“我，是修行了一千年的——昆仑山神。”是的，几近千年，将来，若不是因为此刻……
　　“山神哦。”她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又问：“那，你姓什么？”
　　“没有。”清艳的声音忽然懒懒的，浸入了冰池。
　　“怎么会，就是爹或者娘的……”
　　“没有。我知道人世的存在的时候，一直就修炼了。没有血亲，没有牵挂。”是故，本来无所谓一千年的孤寂……直到有一天，感觉到那个女孩子抓起画笔，全心全意，就好象她眼里只有他的身影……
　　“我把娘的姓让给你吧。”女孩清脆的嗓音惊醒了他。
　　“不要。”
　　“我娘姓楚，她叫楚怜。是好温柔的娘哦。”小孩子澄澈的眼像星星那样闪闪发光。露出白白的牙齿一笑“你以后就叫做——楚、渐、离。”
　　“……”
　　捧起脸，对着画像傻笑，说“楚渐离。我叫述园。呵呵。”
　　不知道自己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恩。”
　　又过了两年。那个看不见的孩子常常在半夜出现，拉她起来聊天。
　　她依然没有见过他的真身。
　　初夏，静夜，月色浸漫山林。
　　白嫩小手一手举灯，一手托着圆圆的脸，述园趴在画像上，瞪大眼睛惊奇万分，才一个月，“他”又长大了，越发动人。可是她怎么还是小孩子的模样啊？
　　“不要流口水。”戏谑的声音。述园皱眉辩驳：“才没有。”
　　冷冷地哼了声。
　　她仰慕地说：“你是真的长得很美啊。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是吗？我从来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
　　“好可怜喔。明明那么好看。”白嫩的手指描绘过少年绝色的轮廓。苦苦冥想
　　爹说过……以朱砂点睛——招来仙魂。
　　她咬破食指，血珠渗出，凝视画中少年——一滴，两滴。
　　“述园喜欢你喔，你的美色，你的声音。”
　　没有任何反悔的机会。
　　狂风骤起，云絮纷飞，她睁不开眼，纷乱中只听见撕心裂肺的悲鸣，睁开眼睛——千层碧树，血色疯狂地染尽黑夜的山林，——画上的红衣少年立于十步之外，衣摆翻飞如浪，她以为永生都忘不了——那双凄怆的血色凤目。
　　让她哀伤，然而无力挽回……有过的感觉怎么会忘却呢

　　原来，忘掉了这么重要的人。无忧垂下着脸庞，低低地哀伤地笑起来。
　　不能怪他盗走佛莲，怨恨她……
　　她用血玷污了他几乎成形的仙魂，一个无心错失就毁了他千年道行，害他陷入魔道，她自以为是六根清净，了无牵挂的修行者。然而不知道，在她丢失的岁月里，她曾是那个少年唯一的倾心相待的人，她毁灭了他。
　　然后，幸福地……遗忘一切罪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