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木春华

　　吃饭的时候，我心不在焉，怏怏不乐，从肖老师闪烁不定的眼神中，我感觉出，我妈的过去一定不简单，她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事藏在心里呢？以前，我也问过她，但她总说外公外婆在我没出生就过世，婆婆爷爷连她也没见过，我当时听了就想，这是两个什么家族啊，都活不长吗？
　　避开我妈送肖老师出门，问她关于爷爷的事，她说她知道的也不多，许多年前，她和爷爷住一个楼里，经常听见爷爷骂爸爸，骂他贱骨头，找谁不好，偏找一个死刑犯的女儿，还跟她有了孽种。
　　说到这里，肖老师担心地看我一眼，“你也别怪你爷爷，他安分守己惯了，哪里容得下自己儿子做出这等出格的事。”
　　一听孽种两个字，我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但更多是死刑犯这三个字带来的震惊，我妈的爸爸，也就是我外公，究竟是什么人？他做了什么要受到致命的惩罚？
　　“肖老师，我爷爷现在住哪里？”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听说退休后就回乡下去了。”
　　神思恍惚地回到家，我妈还在厨房刷碗，我轻轻走到她身后，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投在她脸上，晃得她睁不开眼。水龙头的水开得很大，水花星星点点的，溅在身上，沾在浓密的睫毛上。我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看似漫不经心的人，是如何承受过去的重重灾难和苦痛。
　　我把窗帘拉过来遮住阳光，她才发觉我在她身后，悠悠问道：“肖老师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一些闲事。”
　　我走过去把水龙头关小，“妈，你看你，衣服都湿了。你是不是觉得累，累了就跟我说嘛，我来洗。”想去拖她手中的碗，被她拖过去。
　　“我不累，你呀，过两天就要参加飞达公司的招考，什么都别想，老老实实看书，全力备考，知道吗？”
　　是啊，都是些陈年往事，能不翻最好别翻，免得翻落了灰尘，迷了眼睛。我就翻书，无奈，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笔试那天，人事部的人主考，我没见到秦韩。偌大的考场，乌压压坐满了人，我不禁汗颜，财务部只有一个录用名额，我能行吗？
　　好在，我刚实习完，肖老师教了我很多书本外的东西，理论贯通实践。单位招考不同于学校考试，重在处理会计实务，而这恰恰是我得心应手所在。
　　题答得不错，但我也没抱多大信心，有一个考生我认识，他是我校友，同门师兄，研究生，又是男的，秦韩有什么理由舍他取我呢？
　　等候面试通知期间，我去了学校一趟，看有没有适合我的招聘信息。宿舍楼楼里，毕业班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他们大概都已找到了各自的去处，就剩一些准备考研的学生。走廊里空空荡荡，盥洗室里传来永远关不紧的水流声，听了四年，早已充耳不闻，这时候却分外刺耳，仿佛在提醒我时光就是这么偷偷溜走的，在我不经意之时。以为遥遥无期的青春，只是一转眼便可见尽头。
　　尽管4年平平淡淡的日子，没有多少值得留恋，但真到了曲终人散之时，还是会让人怀念，不舍。为免生出更多的离情别绪，我囫囵收拾完最后几件衣服，匆匆离开宿舍楼。当前的任务是找工作。
　　穿过足球场，那里有学校的张贴栏，集中了各种各样的信息。从大小不一的版块中，找到一则银行的招聘会通知，便拿出纸笔记录下来。
　　一转身就遇到李卉，相比自己没来由的慌乱，她就像精心设计，匀速行走的时钟，每一步都那般准确无误，淡定自若。也对，她一个富家接班人，生出来就自带饭碗，当然不必像我这么狼狈四窜。
　　她很惊讶，“你不是参加飞达的招考了吗？”
　　我点头坦承，“没什么把握，多做几手准备总是好的。”
　　她有些不屑，“你不了解韩哥，他这个人是说一不二的，既然他主动叫你去考，那一定是看中你了，倒是你，三心二意。”
　　我被她说得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无从辩驳，当着她面就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好吧，我等面试。”
　　三天后，我如愿收到面试通知，我妈比我还高兴，还紧张，带着我去逛商场。她不知道秦韩早就见过我，说面试很重要，我那些学院装是行不通的，必须要穿得正式一点。还说，这是个以貌取人的时代，穿得太寒酸会被人瞧不起。
　　我不赞同她的观点，随便挑了一套低档职业装，被她一手挡下，“傻丫头，不用给你妈省钱，挑好的。”
　　难得见我妈为衣服大方一回，好吧，我就大胆一回，挑名牌。实话说，对于名牌服饰，我就是一个无知的小白，只知道有一个叫什么“宝姿”的牌子，那还是因为小悠喜欢那个牌子的衣服，我陪她买过。
　　本来不想买这个牌子，怕小悠笑我东施效颦，但面对满目琳琅，实在无从下手，没逛多时便丧失耐性。
　　我妈不由叹息道：“也不知道你这疏懒的性子像谁？”
　　我心中一动，“不像你难道像爸爸？”
　　笑容一下僵在我妈脸上。以前不觉得，现在想起来，每每提及爸爸，她不是发脾气就是发怔。不平常！
　　最后还是听从营业员的推荐，选了套宝姿的新款套裙，一袭宝石蓝，套在身上，凸显出修长的身材，映衬得肌肤胜雪。原来我也可以穿出气质和韵味，连我妈也忍不住赞叹，“漂亮。”
　　当我改头换面来到飞达时，才发现枉费了这身行头。一起来面试的人，也有女生，她们照样穿着廉价的休闲装，有些还把我当成公司职员，问我考场怎么走。轮到我面试，面前一排5、6个考官，秦韩也在其中，没有人注意我的穿着，每个人都盯着我的资料看，一边问：“你为什么报考本公司？”
　　这都是面试的基本问题，我也有准备，但一紧张就想不起那些空泛的长篇大论，索性就按自己的感觉回答：“因为房地产企业前景广阔，我觉得自己在这里有足够的发展空间，而且，最重要的，你们需要财务人员，我也需要这份工作。”
　　其中一个中年女人，两只浮肿的手上都戴着金灿灿的大戒指，特别扎眼，后来我知道她是财务部的主管，王丽云，微微下掉的眼角里，射出两道尖刻的目光，“完了？就这些？你太没诚意了。”
　　我禁不住望向秦韩，他眼中有笑意溢出，就像第一次见面，他听见我饥肠辘辘的叫声，难道我张口结舌的样子同样好笑，他手一挥，“好了，这个问题到此为止，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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