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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八)
风雪出京师。人已骑马停在西关外了,看着身边并辔而行面无表情的李暮涯和身后照应着马上的摞垛紧跟着的祁炎,秋竹还没反应过神儿来。这小将军的脑子是怎么转的,说一声太行走一遭,还不及一个时辰,就打点行装,拿着金牌硬是入夜时分让门军开了城出来,难怪天策府的人都如此擅长疾如风。
入夜的西北风利得很,吹过身上轧骨头一般。秋竹紧着向下低头,还是抗不过这风雪往衣领子里钻。一袭带着暖热体温的披风从后肩环罩上身,猛抬头,却见李暮涯催马走前了几步,挡了风来的方向。裹紧了身上的披风,秋竹倒觉得雪打在脸上都化成水淌下去了。
一路饥餐可饮晓行夜住,李暮涯多数时间都是在注意周遭的路线和地势,几乎没开口说过话,倒是祁炎,时常与秋竹聊上几句,若不是还有这么个人在,真是要憋死了人。秋竹脑中不禁转过幼年时两人初见那种累心感,这只天策府里的狼崽儿,甭管成了什么种的狼,长个嘴巴都只是用来吃食儿的。
到了子午岭下的小镇店,李暮涯才长出了口气似的,难得招呼着早早找家店房住下。
小店不大,收拾得蛮干净,包了东跨院正房三间,伙计给打了漱口水净面水,不多时又送来了点过的酒菜。秋竹见李暮涯仍是只顾吃东西不搭言,索性向祁炎这边挪了挪,边吃边催着他继续讲些自己在花谷里没听过的事。
算起来,这祁炎比秋竹还要小上三岁。本家是采药的,打小就跟着父母进山翻崖,识草木,懂石性,攀高上远儿的一般孩子比不得他。
十三岁那年,也是风雪天,一家人背了药篓子进长安城送药,行至安化门,正赶上太府卿杨国忠的儿子杨晞坐着杨氏姐妹装点的金翠珠玉车出城赏雪景。只因路上积雪脚下滑了,祁炎的父亲跌倒了没来得及让开道路,那在前面哄赶人的恶奴不止狠抽三人鞭鞭见血,更是报给了杨晞。
杨晞一句“南面来的,许是南诏的探子,不必送予家父处置,就地正法吧”,那恶奴便抽刀在手刺穿了老夫妻的胸膛丢在官道旁的草坷垃里。待举刀要砍祁炎的当儿,赶巧着李暮涯正打此地路过,见着这当街杀人的事,急催马,摘枪换手已然不及,便硬是用小臂搪了那一刀。踏炎更是一个尥蹶子,踹飞了举刀的恶奴。
杨晞脸色一阴一晴的将要发作,却见是天策府的小将军,想那朱参军向来不是好惹的主儿,心思转轴四面见线八面玲珑,而李暮涯又在马上施礼,一派的礼多人不怪的架势,道说是当街处死人得有处斩文书,这恶奴任意枉为,定非杨公子授意,一府有一府的规矩,自己不便多言了,请着杨公子自己看着处置。杨晞也就顺坡下驴,直说自己不知恶奴在前面做了些恶事。刀早甩出多远的那位还没从地上爬起来,也没容得喊上一句,就命人乱棍打死了。
也就自那时起祁炎便打心眼儿里认准着跟了李暮涯,这一跟就是七八年。
秋竹一路上也听祁炎说了个七七八八,每每看到祁炎提到“李将军”时那种敬慕的样子,就忍不住望过去一眼,这铁梨木难比的家伙有什么好的,自己在心里骂上句,手下却攥紧了身上的披风。
现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祁炎见李暮涯没递眼神儿拦下,这几日又见他对这位万花谷的先生总是背地儿里悉心照应,想来能叫他跟着也定不是外人,就大着点胆子告诉了秋竹如此赶路的缘由。
“颜先生可知我们龙武大将军秦武扬?”
秋竹点了点头。
祁炎把声音压到极低,脸都朝向桌面,就好像抬了头,外面有人见着他的脸就能读着唇语晓得他说什么似的:“先前李将军被他派着去探洛阳战事,不知怎么的,就被契丹游寇伏击了,人数着实是不少,探报小队子本就人少,才二十几人,结果回来的,算上将军也不过五人而已。那路线是头天晚上朱参军临时改好了送去给秦大将军的秘函,上上下下只有他们两个,再加上李将军本人知晓。之前这事出过几次了,天策府也有不下四五位将军不明不白的死在远途军务的道上,而且看手法还都是契丹人或者太行的悍匪,所以...”
祁炎抬起头装样子似的喝了杯酒,又看了眼紧合的门窗,“此次又是这秦大将军指的,李将军伤还没好利索,就让他去查这黄土高原顶上如何走得过匪人,又不让他带多个人同去,摆明了让他找不着匪道就迷在山里死在路上。不过也正称了心思,将军还想着怎么查这事儿呢。咱们急赶着起身,就是为了让人不晓得到底走了哪边的路,这是从回纥的牧野地边儿上兜过来的,这些天少说话,其实也是不想和回纥人碰了话茬。现今从另一面转回来,估摸着真要有什么不利的事儿,也躲开了。”
入夜,秋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披衣起身推开窗,却见李暮涯独自坐在院里把边儿的槐树下,一手压着放在地上的枪,一手拎着酒囊正喝酒。师妹死在面前是寒刺了心,这小将军,许是也曾滚过泪吧,只是不知是滑过了那冷凝似的脸,还是滴进了热血盛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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