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春风化成你

　　自上次见面已过半月，沈安闫果然如当时所说再没来造访，连红药都开始觉得奇怪，忍不住问起来。

　　花泠一手抓着鱼料喂鱼，漫不经心道:“许是忙起来了，忘了。”红药欲言又止，最后叹了一声气。

　　花泠随口揶揄道:“我瞧着你对沈安闫倒是很上心，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对凡俗姻缘也看淡了，不如将你许给他如何？”

　　红药一张脸霎时雪白，然后又慢慢染上红晕:“小姐不要说这样的话，红药并无这样的心思。只是沈将军往日都是三两天便抽空来一次，如今小姐醒了，将军反倒不来了，实在……不合情理。”

　　花泠转头看着红药一张红彤彤的小脸，心说我可真信了你没这样的心思。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望天道:“感情的事哪有合不合情理。年长日久，沈安闫便是对我有再深的感情，我躺在床上不言不语这么多年，也该消磨殆尽了。他对我既已无情，我对他也本无意，老提起旧事也没什么意思，我好歹还有个沈府小姐的名头挂着，即便不嫁，养活自己总没问题。倒是你，正是出嫁的年纪，要是耽误了，可不好再找合适的人……”

　　她还没说完，红药恼了，一跺脚:“小姐怎能说这样的话。“

　　花泠被平时温温吞吞的红药突然一吼，冷不丁抖了一下。

　　“沈将军对小姐四年的照顾，却是小姐一句无情无意就能抹杀的么？！”

　　花泠心想我又不是杜眉生，怎么体会他如何深情。然而红药此刻涨红了脸，像是气急了，她只好服软:“是我错了……”

　　红药脸上神情也软下来:“小姐……红药只是怕小姐日后回想起来了会后悔，小姐和沈将军是要成亲的人，小姐昏迷这几年，沈将军一句也没有提过要解除婚约的事，连老爷生前都好言相劝了，可沈将军却说若小姐不醒，他就终身不娶。小姐不该这样漠视沈将军的情意。”

　　花泠大骇:“婚约？什么婚约？”

　　红药奇道:“自然是将军与小姐的婚约了。老爷在世时曾说，若小姐有一日从昏迷里醒来了，就将小姐许给将军。”她的面上又突然出现几丝怒意:“不过话说回来，小姐原是幼时就和章舟公子定了亲的，约好小姐十五及笄之后便与婚嫁，但小姐及笄之时尚在昏迷，这期间章家竟没来丝毫消息，想是看小姐昏迷了，就将这婚约作废了，却是问也没问老爷的，实在叫人心寒。”

　　花泠却没心思管到底心寒不心寒，这婚约二字实在敲得她不轻，素祈莫不是存心要整她？她并不贪什么荣华富贵，随便投在什么尼姑或者小户人家也是好的，干什么就偏偏要找个这么背景复杂的杜眉生？

　　但是转念一想，即便她提出不见面的要求之时，沈安闫也并没向她提起过婚约的事，想来也是要将这劳什子的婚约抛却了的，于是也不再忧心。

　　又看站在一旁的红药说起这些时一脸羡艳，心里反倒不安。

　　倘若沈安闫真如红药所说，对杜眉生情深意重，为什么会突然放弃这得来不易的一纸婚约？
　　可要是不喜欢，怎么又能发下非她不娶的誓言？

　　她倒是觉得沈安闫怎么看都不像是困于儿女情长的人，他对杜眉生的好更是无关感情，可是一时半会儿花泠也说不清为什么。

　　这些别人不知道，于是在红药眼里，便是这个杜眉生睡了一觉起来便睡得没心没肺了。
　　花泠突然有些无奈:“红药，若有一天，沈安闫不喜欢我……”

　　红药义正言辞的打断她:“不会的。小姐和沈将军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小姐，你不要负了沈将军。”
　　花泠暗笑，负了沈安闫？她还真负不了沈安闫，于是点点头:“不负就是了。”

　　到了晚上，街道上打过了三更，夜风虚虚的吹着门口的红灯，摇来晃去像醉了酒。

　　极其微弱的“吱呀”一声后，花泠裹了身白色斗篷从屋里探出来。左右望了望，从后门绕了去。
　　这时候津滨街道还点着灯，花泠左张又望了一阵，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巷子很深，外头的灯光几乎透不进来，花泠走得很轻，步子一丈开外便听不见声音。走了一阵，突然转身大喝:“谁？！”

　　然而四周无光，她只看得见茫茫的夜色。

　　花泠正要小步靠近，一个人影从夜色里走出来，雪白的胡子被风吹得一飘一飘。

　　花泠看清了来人，立马变了脸:“你现在倒知道出现了？”

　　素祈站在墙角，此时嘿嘿一笑:“莫气莫气，其实我是一直在的，只是没让你看见。”

　　“你在？我差点被砍死的时候怎么没见你？”

　　“我是没出手，你现在不也是好好的么。”

　　“若不是沈安闫……”花泠正义愤填膺，却突然停下来转头盯着素者:“你知道沈安闫会出手救我，还知道他打得过那只妖怪？”

　　素祈摸了一把胡子:“不然你还能站在这里么。”

　　“你还知道什么？沈安闫到底是什么人？第一日我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故意不提？”

　　“当日不能提，现在自然也不能提。”

　　“那你现在来干嘛？”

　　素者啧了一声:“你这丫头，我好心好意救了你，还助你成仙，你便这样待我？”

　　他叹了口气:“沈安闫与凡人有异，但仍是个凡人，你若怕他对你有威胁，大可放下这个心。”

　　“怎么说？”

　　“他的命路在你手里。”

　　花泠扯起嘴角:“可别，我没那闲工夫。”

　　素祈笑:“这可不管你乐不乐意，到后来你自然知道。我本不该多说，却不得不给你留个忠告，沈安闫不能死，你要护着他。”

　　“呵，他那样的能耐，还用我护着？你这意思，倒像他活不长一样。”

　　花泠突然想起，红药一直叫沈安闫将军。
　　沈安闫是官场上的人。

　　她有些后悔，人世间的勾心斗角她这些天实在体验深刻，沈安闫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在这样的官场上要站的住脚，少不了是要些心计的。
　　她不该觉得他城府太深。

　　“他若不想死，世上没人能杀他，可他若一心赴死，只有你能救他。”

　　花泠好笑的摇头:“世上能有一心赴死的人？”

　　“我不能多说，你好自为之。”

　　见他要走，她连忙张口要问些什么，素祈的身影却又是只一晃就隐匿在夜色里。

　　她跺了跺脚，对素祈这一到关键时刻就我行我素的行为很是气愤。过了一会又伸手从怀里掏出那日在府上捡到的沈安闫掉下的红绳，摩挲了一下，然后放回怀里。

　　上次沈安闫救她出来的时候，她在匆忙间瞥见了层层幔帐后头的一个身影。她并非一个记性好的人，但那个身影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那时候因为走的急，花泠没有看清她的面目，但却清楚瞧见了她手上的红绳，和沈安闫的那条一模一样。

　　旁人或许觉得这样的红绳再常见不过，但花泠的法力虽然已经被素者全部封住，先天的能力却得以保留，一眼就能看见有缭绕的封印像蛇一样盘在红绳之上。

　　这样的封印，专门用来束缚寄居于他人身体里面的元灵。

　　花泠本应也有这样一条红绳，但不知素者用了什么法子，竟可以将这种封印弃之不用。

　　这样的封印两个人一般不可能用同一种，而现在，沈安闫有一条这样的红绳，那日芙花楼看见的女子也有这样一条红绳。那么需要这条红绳的人，到底是谁？

　　她不能去沈安闫府上打听，便只能找这个青楼女子看看。

　　若依照素祈所说，沈安闫果真只是个凡人，那么这条封印就该是那个女子的，沈安闫有这么一条，说明他们关系匪浅，若与她走的近了，难免遇上危险。

　　沈安闫好歹尽心尽力照顾了这个杜眉生这么多年，对她也算颇为照顾，她总不能弃之不顾。
　　想到这里，花泠攥紧手里的红绳，裹紧斗篷快步潮芙花楼走去。

　　芙花楼所在的十里香街是津滨此时唯一还灯火通明的地方。

　　作为津滨最大的青楼，芙花楼的装潢可谓奢华——在大堂里建起了楼中楼。花泠没有去过别的青楼，但只是瞟一眼也知道，这样的规模不常有。

　　整个楼台是上好的楠木筑成，无门无窗，挂的是层层叠叠的红色幔帐，外楼二楼的窗户大开着，这些幔帐就被夜风吹得翻飞成一片。楼中楼只两层，楼下除了幔帐就只放着一个硕大的浴盆，里面正袅袅的冒着热气。楼上的飞檐挂了红灯，和四周的帐子一起摇晃着，灯光暧昧，什么也看不清。

　　上次她便是在二楼看见的那个手腕上戴红绳的人。

　　花泠在外楼的走廊上绕了一圈，觉得奇怪，楼中楼没有木梯，人要怎样上去？

　　她正想着，楼下的人忽然骚动起来，花泠连忙也挤下楼去，站稳了脚循着众人眼光望过去。

　　妓院里自然不会有什么高雅场面，香艳者倒是十有八九，能惹出这么大动静的，更是很不一般。

　　任何人站在楼里一望，恐怕都会一眼注意到那只冒着热气的浴盆，以及，木盆里慢慢站起来的女子。

　　花泠清楚的听见了旁边的男子发出的咽口水的声音。这些人的目光都像被钉子钉到了小楼里。

　　她从未见过这样香艳的场面，正犹豫着要不要转过头去，目光游移间忽然看见了一个红影一晃，心里一警，眯眼去看，正是那条红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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