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中雪

作者:断桥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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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己低眉


      第八章知己低眉

      阿昔兰汗年逾五旬,花白的胡子飘洒在胸前,脸色却极为红润。闻得蒙古秘使来见,遂亲自迎出帐外,右手握住郭靖的手,左手搭在郭靖的右臂之上,道:“特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啦。”

      他这一握一搭,暗中运上了膂力。对方若是不敌,便会被他当场掀倒。郭靖微微一笑,欠身道:“多谢大汗盛情。”脚下却如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

      阿昔兰汗哈哈一笑,挽了郭靖的手臂,一起进了帐篷。

      二人分宾主落座,阿昔兰汗命人给郭靖奉茶。少顷,一名侍者端了茶盘,先将一杯茶呈给阿昔兰汗,复又将茶盘呈至郭靖面前。郭靖伸手去接,这侍者忽然手一抖,似要跌倒。郭靖忙伸手去扶,那人却趁势一翻手掌,一把匕首向郭靖当胸便刺。

      这一变化极为突然,阿昔兰汗不由得一声惊呼。郭靖见匕首刺来,亦是一惊,忙向旁闪身。匕首贴着他的左臂刺过,划了一道血痕。帐外的士兵听得帐中有变,一时涌入,擒住了那名刺客。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郭靖道。

      “郭靖,你还认得我么?”那人抬起头,缓缓道。

      郭靖看着他,觉得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那人见他沉吟不语,哈哈一笑,道:“看来你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因为,”他盯着郭靖,面露凶光,道:“是你射死了我的父王!”

      “你是屈出律!”郭靖经他提醒,终于想起眼前这个人是乃蛮部太阳汗之子。库车一战,哲别将屈出律放走,不想却在这里遇见。阿昔兰汗此时也认出了屈出律,道:“律儿,你怎么竟做出如此傻事来!还不向特使赔罪!”

      “叔叔,他杀了我的父王,这个仇我一定要报!”屈出律怒道。

      “乃蛮部叛乱,杀了蒙古部民三千多户。我助大汗平乱,并没有什么过错。你要杀我为你爹报仇,我无话可说。只是那些惨死在你们手里的无辜百姓,他们又找谁去报仇?”郭靖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阿昔兰汗在心底暗暗叫好。

      “你住口!”屈出律道。“别人的恩怨我不管,你欠我的我一定要拿回来。除非你今天杀了我,否则我一定要你血债血偿!”

      阿昔兰汗有心替屈出律求情,又碍于身份,难以启齿。眼前这种情况他必须下个决断,遂一狠心,向郭靖道:“特使大人,此人交给您处置。”

      郭靖知葛逻禄部与乃蛮部一向交好,亦不想因为个人恩怨而影响大局,遂向屈出律道:“乃蛮部背叛大汗,大汗仍当它做自己的子民。今日我且饶了你,但愿你能真心悔过,不要再与蒙古为敌。”

      屈出律狂笑一声,道:“郭靖,别以为你不杀我我就会感激你。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今天放了我!”

      郭靖一笑,道:“你何时要找我,在下奉陪。”

      经过这一番曲折,阿昔兰汗对郭靖之人品气度已是十分钦佩,遂与郭靖歃血为盟,立誓效忠成吉思汗。他本欲多留郭靖几日,郭靖一心寄挂着哲别的伤情,遂婉言相谢。阿昔兰汗见郭靖如此重情重义,愈发赞赏于他。

      郭靖回至驿馆,见叫花正在门外等他,心里泛起一股暖意。他这些年常随军出战,在血与火之中摸爬滚打,很少受人照顾。即便是师傅哲别,也是严厉多于关爱。如今见这小叫花与自己非亲非故,竟如此关心自己,一抹莫名的滋味涌上心头,直觉得就这样永远有他陪伴才好。遂柔声道:“小兄弟,我回来啦。”

      叫花见他回来,亦是喜上眉梢。却见他左臂上裹着纱布,遂急急拉他坐下,指那伤口。郭靖见他着急的样子,心头又是一阵感动,道:“一点小伤,不碍事的。”将白日里的事说了一便。叫花听罢,锁眉不语,指了指他臂上的伤,摇了摇头。“你是想说我不应该放了屈出律,是吗?”

      叫花用力地点点头。

      郭靖叹了口气,道:“我总觉得,世上的恩仇,没有什么是解不了的。但人的生命却是最宝贵的,若是我杀了一个人,即使他是恶人,他却失去了改过的机会。我不想让自己后悔。”

      叫花指指郭靖,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竖起一只大拇指来。

      郭靖也指指他,又拍拍自己胸口,竖起一只大拇指。

      二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许是有小叫花的陪伴,郭靖觉得回去的路较来时短了许多。这一日,二人已渡过黑水河,换了马,再往前,云雾缭绕处隐隐地出现了一座山峰。郭靖识得那便是白驼山,心下一沉,明显沉默了许多。叫花见他神情萧索,便将水囊递给他,自己则坐在他身旁,默默地对着晚风。郭靖喝了一口水,终于开口道:“小兄弟,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自问于人于己无愧于心,但是有一个人,我却对不起他。”说到这里,郭靖声音有些颤抖。叫花见他模样,知他心情颇为激动,遂伸手将他的手握住。

      郭靖继续道:“我小时候有一次和娘去临安探亲,结果亲戚没找到,娘却病了。后来遇到一个小男孩儿,他给了我了多银子,我才有钱给娘治病。那时我发誓要报答他的恩情。”他看了一眼叫花,见他默默在听,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他,可是没有找到。一个月以前,我意外遇到了他。那时我被毒蛇咬伤,险些丧命,是他舍命救了我。我答应要救他,结果我没找到解药,也没有去见他最后一面。你说,我是不是很该死?”

      叫花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摇了摇头。

      “你不用安慰我了。”郭靖道:“我真是没用,我对不起他。”他心中激动,眼里涌出泪来,忙道:“水囊里没水了,我去打水。”遂拿了水囊,落荒而逃。

      叫花松开拉他的手,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脸上一片茫然。

      郭靖来至水边,见那河水清可见底,碧波如镜,遂解开水囊,灌满了水。他望着这河水,眼前却浮现出白驼山上那奄奄一息的少年来。那少年面色苍白,眼里却带着笑意,正在等自己回去救他。郭靖心头一紧,忙擦了眼泪,起身欲去,脚却被什么东西绊住。低头一看,原来是缠上了水草,便弯下腰,用手去扯。一扯之下,那水草却未断,反而又有几根缠住了自己的手腕。郭靖见状,心下着急,遂伸足去踩地上的水草。那水草经他一踩,有的地方断裂开来,流出紫色的汁水,散发出一股腥臭之气。郭靖闻到气味,心中一阵嫌恶,脚下一滑,栽倒在地。那水草越来越多,将他向河中拖去。

      叫花等了半晌,不见郭靖回来。遂将马拴在一棵树上,准备去找他。手触及缰绳,忽然想起了什么,便急急向那河边飞奔而去。

      叫花赶到时,郭靖的大半截身子已然陷入水中。叫花足尖一点,落在水边,一只手抓住郭靖的后领,另一只手却摧动掌力,向水中“啪啪”击了两掌,水草应声而断。叫花将已然晕厥的郭靖放在岸边空地之上,拿出匕首划破自己的左腕,将血滴在水草上面。那水草给血一浸,表面忽然龟裂出丝丝细纹,将血吸了进去。渐渐地,血越吸越多,那水草也慢慢膨胀开来,终于,像一条吸饱了血的蟒蛇,松开了缠在郭靖身上的茎蔓。叫花这才将水草拨开,将郭靖的头放在自己腿上,右手按他下颌,轻轻掰开他的嘴,左手则悬在他嘴上,将血滴进他口中。

      半晌,郭靖面色由白转红,睁开了眼睛。只见身边一片狼藉,水草上斑斑驳驳地尽是血迹,却已然枯萎;自己口中也咸咸的,拿手一拭,才知亦是血迹。他坐起身,这才发现小叫花已倒在自己旁边。但见他面色苍白,嘴唇发颤,手腕上汩汩地往外流血,方才明白是他救了自己。郭靖忙扯下自己一段衣襟,将叫花的手腕包扎起来。忽然想到包袱里还有马奶酒,正好可以给他喝了暖身子,遂将他抱起,奔至栓马的树边,让他靠着一棵树坐下。便从包袱里取出酒囊,将一口马奶酒给他灌了下去。等了一下,见他没有反应,郭靖心下着急,遂又给他连灌了两口。

      酒的热力弥散在空气之中,亦弥散在叫花的脸颊之上。郭靖见他的额角、脸上浸出汗水,遂拿衣袖去擦,一擦之下,忽然一愣——叫花脸上的伤疤居然也随着汗滴被擦去了。郭靖继续帮他擦汗,那伤疤便一处处地脱落。待他擦完,一张清秀脱俗的脸出现在郭靖面前。“萧雨?!”郭靖大惊,复又喜出望外,抓住他肩,道:“萧雨,你没死啊!你醒醒,我是郭靖啊!”

      叫花给他一摇,悠悠醒转,觉得喉间一股酒气正冲,又听郭靖叫自己萧雨,遂垂下眼,道:“你都知道了。”

      “原来你没死!太好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郭靖喜道。复又感到疑惑,道:“你怎么会变成小乞丐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此事说来话长,我不想提了。”叫花道。

      郭靖点了点头,复又觉得不对,道:“那天你中了毒,我没有找到解药,那是谁救了你呢?你和白驼山又有什么关系?”

      叫花抬起头,正迎上郭靖问询的目光。他忙低下头去,看着被风吹动的野草,终于道:“告诉你也无妨,我不叫萧雨,我的真名叫欧阳克,是白驼山的少主。那天我救了你以后,被我爹爹发现。他用同样的方法救了我,自己却中毒而死。我恨自己害死了爹爹,所以离了白驼山,混迹在江湖之间,苟活于世。我家在西域声名远播,我不想被人认出,所以才隐瞒行藏,并非存心骗你。”讲至此处,他抬起头,看着郭靖,道:“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郭靖隐隐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一时想不起来。别后重逢的喜悦充斥着他的内心,其他的事情他也无暇顾及了。“你的伤怎么样,没事吧?这里的水草真是奇怪,我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水草。”

      欧阳克一笑,轻声道:“这条河原名红水河,其水本自崖间石缝渗出,汇流而成,是沿途人畜水源的重要补给。后来这一带屡遭战火,兵燹所至,林木无存。河水因泥沙堆积而改道,有一股便流到白驼山这边来。在白驼山附近的这一段水中,长有一种水草,名唤水蟒。经过河边的人,往往被水蟒所缠,多半性命不保。倘若弄断水蟒,又会被它的毒汁所害。”他顿了顿,道:“只是此草遇血则枯,其毒饮鲜血可解。”

      郭靖听得呆在当下,道:“欧阳兄弟,你好厉害,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欧阳克低头一笑,道:“这算什么,不过是一些小伎俩罢了。”他偷眼去看郭靖,见他仍用无比崇拜的目光望着自己,灿然一笑,等着听他继续唠叨。

      果然,郭靖道:“真的,你太厉害了!我有七个师傅,但我想他们加起来也不及你一个人。”

      “我厉害的地方还多着呢。”欧阳克笑道:“你要小心哦,说不定哪天你就着了我的道。”

      郭靖憨憨一笑,道:“不会的。你才不会害我。”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欧阳克道。

      “我知道你不会害我的,”郭靖道:“你对我最好了。”他见欧阳克含笑不语,道:“我说真的。”

      欧阳克见他认真的模样,遂收了笑容,正经道:“是,我知道啦。”

      “怪不得你装成哑吧,”郭靖道:“你的声音这么好听,你一说话就被人认出来了。”

      欧阳克给他一说,禁不住又笑起来。

      “不过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看你也出过汗啊,为什么那时候你脸上的伤疤没有掉呢?”

      “我服了洗眉丹,”欧阳克道:“所以才变成那副模样。不过洗眉丹的毒遇酒则解,所以一路上我从不喝酒。”

      “原来是这样啊!欧阳兄弟你好厉害!”

      欧阳克无奈,心道:“又来了。”

      果然,郭靖继续道:“你知道的东西真多啊!”他上下打量了欧阳克一番,道:“欧阳兄弟,我不是恭维你啊,我第一次看见别人穿叫花的衣服也这么好看。”

      欧阳克皱了皱眉,道:“我看我还是再吃些洗眉丹的好。”

      “不要不要,”郭靖道:“你现在的样子好好看,你以后不要吃那个了好不好?”

      “如果你不再这么聒噪的话,我可以考虑。”欧阳克笑道。

      郭靖忙用手捂住嘴,心里却很奇怪,自己明明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为什么跟他在一起竟有说不完的话?

      他正想不明白,忽听一声尖锐的鸟鸣破空而来。抬头一看,一只白色的大雕盘旋在半空。郭靖见了大喜,忙将手指凑在嘴边,吹了个口哨。那雕听到哨声,俯冲下来,经过郭靖头顶时,脚一松,扔下一个竹筒。郭靖接过竹筒,目送那雕远去,这才打开竹筒,从里面取出一幅字条。

      欧阳克拿眼一扫,字条上写的是蒙古文。

      郭靖看着字条,大喜道:“哲别师傅伤已痊愈,我们直接回蒙古复命就可以了”。

      欧阳克看着郭靖兴奋的模样,也高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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