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晖

　　寸草常常在思索，他的世界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复杂的？
　　他其实还是习惯按部就班的，听从他人的安排，与他已经是习惯了。所以当那个古古怪怪的小老头把他托出了那高墙时，寸草乖乖的听从他的吩咐去了武当。
　　就是那个跟他一起出工一同吃饭一地入眠的干巴巴皱巴巴的小老头，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弱不经风毫不起眼家伙，有一天他告诉寸草他其实在进来前已是成名已久的武当高人。
　　前次陵兰听到此处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问她却也不答，只是略有歉意。
　　想是觉得他这经历也太像令小子们沉醉不已的游侠记一类的文络了吧。
　　当寸草踏踏实实的站在墙外的草坪上时，他才知道从这深牢大狱中逃出生天对于他这位顽童般的老人是多么的不值一提。

　　“那，武当呢？真如传言中的那样神鬼莫辨么？”陵兰眨着眼问道，一如情窦初开的少女般好奇，让寸草红了脸目光游离躲闪。
　　武当，其实在寸草看来，并不和当初的武馆有何不同，不过是规矩更多些，师傅更严格些，各弟子们之间也更冷漠些。这些与寸草并不是多难适应的事，这近两年来，寸草似乎较之以前更加木讷了。
　　只是阅人无数的陵兰，已然看出如今的寸草已经不是当初的懵懂少年郎。
　　可为何那天夜里陵兰一瞥到包裹在严实的夜行装下的寸草时就轻易得认出了他？
　　是那双一如既往沉静的眼神？

　　让高远醒来是福还是祸？寸草执著的忙碌，却让陵兰很是担忧，却又无从劝阻，她自己都说不出这担忧从何而来。那寸草苦苦求来的药方太烈了。

　　还是常常回到那水雾缭绕的梦境中，只是一次次，杂物越来越多，如水的仙子，面目却越来越模糊。遥望明净的圆月，寸草常常神游太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如今，他是衙门里一个循规蹈矩的捕快，多少都是沾了在武当学艺的光。大凡送上武当学艺的子弟都是官宦之家，早已是铁定了是要上衙门供职的，倒是像寸草这样的若没人引荐是很难入门的。说来，从先前冯师傅传授他武当心法开始，他似乎就注定和武当将有解不开的渊源。

　　随着时间的推移，寸草多多少少了解了些高家从威风八面的宰相府一夜败落的缘由。可那可怜的高远，从小身子嬴弱，对于官场上的争争斗斗从来漠不关心，却为何要来承受这残酷的一切。
　　作为一个捕快，寸草没办法阻止宰相府被锦衣卫抄家。那夜，他在宰相府外苦苦等候了两个多时辰才看到大肆掳掠一番后，满载而归的锦衣卫们踱了出来。他早已料到了府内的一片狼藉，可是，怎么也没想到，高远竟会被那些官兵猥亵。

　　早已奄奄一息的高远，浑身散发着淫逸的恶臭。寸草紧握的拳头，手指似乎都要刺穿掌心。他唯有默默的裹起偏体鳞伤的尊贵身子，咬着牙压下心中的真炉震怒，逃了出来。
　　撞上陵兰的车子是他未曾想到的，幸而有了她的帮助，寸草才能把高远藏得如此妥当，想是谁也不会来关心着破败的宰相公子，也更不可能想到这个貌似忠厚的小捕快不但曾是个死囚还与宰相公子有如此深厚的渊源。

　　千般打听，万般奔波，好容易寸草才讨来了这强心的药方，只要高远能醒来，虽散尽了他的俸禄也不足惜。
　　“寸草这条命是高公子给的，我断不能让他就这样如活死人般昏睡一生。无论怎样，即使摊上寸草这后半世的所有日子，也不敢有所怨言。“
　　寸草小心地擦拭着高远的手脚，在等待着他的醒来的同时，更有些激动，忍不住与端坐一旁的陵兰多说了两句。
　　“那夜，是怎样的情景，姑娘也许有所不知。不光是身体表面的肌肤，包括那难以启齿的地方，无一处使完好的。高公子是活活给人折磨得昏死过去的，难以想像这些平日里放荡惯了的官兵们那手法是多么的花样百出层出不穷，禽兽不如啊！”
　　“这叫一个男子今后何以为人？”

　　“你有没想过，”陵兰忍不住开口道，“若本是高公子自身不愿醒来呢？你要他怎样清醒着来面对那晚的回忆？”
　　寸草惊愕的转过头来，看着面无波澜的陵兰，张着口，想说些什么，
　　就在此时，
　　床上传来阵螅螅碎碎的动静。
　　高远渐渐转醒了。

　　高远茫然无措地扫过这陌生的房屋，眼神朦胧得像个心智未开的小儿。
　　“高公子，你醒了。”开口的是陵兰，寸草嘴唇微绽微颤着，欲言又止，不知是激动还还是紧张。
　　高远的目光终于定在了寸草身上，皱了皱眉，似乎好好的想了一下，突然笑开了，他那苍白而稚气的脸孔，映上这冬日里的暖阳般的笑容，无比纯洁美丽，屋内的其他人一时都愣神了，还是陵兰反映快些，“来人！快！端热参汤来！”
　　寸草微微抬起高远的上身，轻轻的让他靠在自己的半边臂膀上，另一只手一勺一勺地喂着他。
　　这身子已经模糊了年龄，连骨架都是绵软的，靠在寸草身上的高远单薄得皮包骨，寸草一阵酸楚，差点都忘了，这个习惯了趾高气扬的贵公子哥，其实比自己年幼，更比风残雨蛀的自己文弱不知多少。
　　自己有那本事让高远恢复过来么？寸草不禁暗自哀叹。

　　若有所思间，一碗汤眼瞅着已然快见地了，寸草却突然发现，这汤匙里的汁水倾不下去了，
　　“还剩一点，喝完了罢。高远？”寸草轻轻唤到，可那高远仿佛睡着了般，只是那嘴角还残留着一抹笑意。
　　寸草只好把他慢慢放下，想让他安稳地睡上一觉。
　　没想到，高远的头微晃一下，一股猩红的液体从他嘴角滑了下来。
　　寸草愣了，半晌，颤栗的手慢慢放到了他的鼻息下，
　　如被点穴了般，寸草定住了。

　　身后传来陵兰幽幽的声音，“他去了。节哀吧。强求不来的莫勉强了。”
　　“那药，太烈了，久病哪能猛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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