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芳华

　　兰峥听到妈妈口中说出的话，有些难以置信，一双眼睛诧异地睁大。“妈妈……你，说什么？你到底是得了什么病？”眼泪有些难以抑制，从眼眶里滑落，滚烫的泪珠灼烧着兰潇萍的青紫瘦削的手背，也灼烧着她的心。她强忍着哽咽，“儿子，妈妈……以后可能不能陪着你了，以后，你乖乖听爸爸的话，好不好”
　　兰潇萍已经被确诊是癌症晚期，尽管之前有做基本治疗，用药物控制，却终是无力回天。日渐流失的生命让她越来越恐惧与唯一的儿子分别的那一天，更担心的是没有了自己，那么儿子怎么办？那个男人，早已成为过往，如烟往事也已埋在心底，但如今，终是要向他坦白兰峥的存在。兰潇萍知道徐维钟以后一定会好好对待儿子，无论是出于当年的愧疚还是作为一个父亲应担的责任。这一次，让徐维钟替她继续照顾儿子吧，她也可以安心地放手。
　　“儿子，不哭……不哭……啊！你这么难过，妈妈心里更难受了。”兰潇萍用微凉的手抹去儿子不停从脸颊滑落的泪，却怎么也抹不尽，嘴里说着“不哭”，却也是满脸泪痕。有哪一位母亲能够忍受得住最珍视的孩子在自己面前如此伤心！
　　“妈妈，我只有你，我只要你，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兰峥伸出自己小小的手，也试图抹干妈妈脸上的泪痕，仍是徒劳。
　　徐维钟别过头，用手狠狠抹了一把脸，这个年过不惑的男人的眼眶是红的。一个是曾经最爱的一直小心翼翼藏在心里的女人，一个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两个都是他这辈子亏欠最多，眷恋最深的人。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兰潇萍，当年的决绝离开，让他们没有一丝回转余地。他以为这辈子，自己都不会再有孩子，却不知道兰峥已这么大。
　　当他在电话中听到兰潇萍的声音时，有一瞬间脑子停顿了，声音都有些微的颤抖。当听完兰潇萍的话，徐维钟心中一团乱麻。他没想到这个电话是告诉他，他还有个儿子，已经12岁了。他更没想到，这个电话给他带来的竟还有一个永别。过去不曾联系，但至少还是存在于一个空间，呼吸着一片空气，如今一个电话，竟是给了他一场生死别离。他终是放下手头事，辗转赶到了梨城，在病房里看到兰潇萍，那个明媚活力的女子现在却是无力地卧在病床上，这让他心痛如绞，
　　这么多年的积压在内心的感情翻涌着，却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此刻看着这母子俩情绪近乎崩溃，他尝试着平复内心的悲恸，蹲下来，让兰峥面对着自己，慢慢地说：“兰峥，你是男孩子，要坚强些。你难过，妈妈只会更难过。现在……妈妈还需要你来照顾，所以，你必须像个男子汉，知道吗？爸爸会陪着你一起照顾妈妈，她会没事的，一定会的。”
　　兰峥和徐维钟在医院陪了兰潇萍一整天，最后还是被下班过来看望兰潇萍的陆妈妈带回去了。回了陆家，兰峥一直很安静，吃了一点饭便回到了为他整理出来的客房。陆茗推门而入的时候，兰峥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房间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陆茗把灯打开后才发现躺在床上的兰峥竟然在哭，她虽然平时有些大大咧咧，但这时也明白一二了。关上房门，陆茗走到了兰峥身边，“兰峥，你别难过，兰阿姨会好的，我也会陪着你的。”
　　每个人都说她会好的，可是，她真的会好起来吗？
　　兰潇萍走的那天，烈日如曝，但兰峥和徐维钟却如堕冰窟。尽管一早就有心理准备，但那一刻真的到来时，总是让人无法接受。这些天来陆茗也一直在医院陪伴兰潇萍，这时难过得哭得脱力。
　　兰潇萍下葬的那天晚上，兰峥一个人呆在房间里。陆茗进来后，看到的是兰峥用手臂圈着膝盖靠坐在床边，头埋在膝盖上，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寂寞与悲伤，窗外洒进的月光在他周围结成了冰霜，薄薄的一层，却甚是苍凉。陆茗轻轻走过去，没有说话，只是陪着他一直坐着，一起等待下一个天亮。
　　兰潇萍葬礼结束后的第三天傍晚，徐维钟来到了陆家。由于兰潇萍生前就已经很陆家夫妇交待了兰峥以后由他爸爸照顾，所以二人对比并无意外。徐维钟向两位表示了感谢。对于这家人对兰峥母子的照拂，他是铭感于心。而今天这一行除了表达感激之情，也是来告诉兰峥准备离开梨城，随他一起去嘉岳市。兰峥已经想到了这样的结果，虽然不愿意，但也只能听从。最感到意外的是陆茗。她原本以为兰阿姨走了以后，兰峥就在他们家住下了，可是没想到上帝带走了兰阿姨，这个男人也要带着兰峥离开。陆茗听到徐维钟微哑的嗓音传入耳中：“感谢你们一家人对潇萍和兰峥的照顾，这次潇萍的后事，也多亏了你们的帮助，但是兰峥也不好一直在这里打扰你们，潇萍的意思是今后由我来照顾他。这么多年了，我没有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实在是亏欠这孩子太多了，我……我也是想今后能够尽量地弥补。等明天处理完潇萍那个店铺的事情，我就打算带兰峥回嘉岳了。”
　　陆茗原本是陪着兰峥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此时听到徐维钟带来的消息，猛然抬起头看了看兰峥，又盯着徐维钟说：“徐伯伯，你要带走兰峥？”言语间满是疑惑、失落和一点点侥幸的期待。
　　“是的，茗茗，兰峥过两天就要和我去嘉岳市了。也不好一直在这里打扰你们。”徐维钟的声音有些疲惫。
　　“徐伯伯，能不能让兰峥留下来？别带走兰峥好不好？”陆茗说着，眼睛红彤彤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了，她又转过头来，拉着兰峥的手，“兰峥，你别走好不好，你跟你爸爸说你不走。我以后都不掐你了，也不气你了，你不要走嘛？”
　　兰峥看着小脸皱成一团，泪光闪烁的陆茗，心里满满的是心疼和怜惜，可是，他知道目前的自己是无法留下的，他不知道怎么回答陆茗，不想让她失望，却又不能满足她的期待。
　　“陆茗，别这么不懂事。徐伯伯是兰峥的爸爸。你有自己的爸爸，兰峥也想要自己的爸爸啊，乖，别哭了。”陆妈妈坐到陆茗的旁边，温柔的劝导。
　　“妈妈，我不想要兰峥走……”陆茗扑尽妈妈的怀里。
　　“茗茗，别这样，兰峥有他自己的人生，他不能一直陪着你的。你们都要自己长大，知道吗？”陆妈妈轻轻抚摸着陆茗的头发。
　　“妈妈，我……那兰峥以后还回来吗？”陆茗微微抬起头，话语间是浓浓的鼻音。
　　“会的，以后放假了，兰峥就可以过来玩的。”
　　“兰峥，你会回来吗？”似是不太相信陆妈妈的话，非要向兰峥要一个承诺。
　　“嗯！会的！”兰峥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晚，徐维钟走后，陆茗就一直跟在兰峥身后，无论他做什么，她总是最远保持三步的距离。陆家父母见此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无可奈何。陆茗对兰峥的依赖，他们是知道的。这种感情不是早恋，只是对一个同龄人的信任和喜爱。更何况，无论是陆茗还是兰峥，此时心里肯定是极难受的，让两人呆在一起，或许会更好。
　　兰峥对于陆茗的行为也没有任何的反感，能够被她这样粘着，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是一种安慰，也是一种今后难以再有的幸福。
　　兰峥和徐维钟是一大早就出发了。原本陆家夫妻是要送他们去车站的，但在徐维钟的坚持下，还是没有去成。陆妈妈给父子俩准备了许多梨城的特产，就怕兰峥离开后会想念这边的食物。另外又叮嘱了许多，一直陪着他们走到小区门口才作罢。看着瘦瘦小小的兰峥，又想起他的不幸，陆妈妈心中更是一阵心疼和担忧，甚至在那父子俩刚坐上出租车没走多远，就开始问身边的陆爸爸：“我们要不还是把兰峥留下来吧。你看他从小在这里长大，已经习惯这边的生活了，这一下子去了嘉岳市，怎么能住得惯啊？何况他妈妈刚走，他和他爸爸又完全不熟，这以后要是难过了怎么办？”
　　陆爸爸看着妻子一脸的担忧焦急，安慰道：“放心吧，徐维钟是他爸爸。我看他也是个负责任、明事理的人，兰峥他妈妈既然当初放心把兰峥交给他，那自然是有她的道理的。”
　　而陆茗由于前一天晚上太舍不得，太难过，直到很晚才睡，兰峥出门的时候，陆妈妈都没能把她叫醒。
　　可是，谁又知道陆茗一早就醒了，只是不愿意起来面对那一场离别的事实。她是胆小的，她害怕那样的分别。可是等到关门声“嘭”的一声响，她才真正哭出声。
　　如果她知道，这一别就是九年，那她还会不会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湿枕头呢？
　　兰峥随着徐维钟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那样的孤寂无助，是他从未体会过的。对于徐维钟，他始终有一种隔阂感，尽管徐维钟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也经常与他谈心，但毕竟那十二年里没有过这个男人的存在，所以心理上总会有些排斥。
　　到了这里，徐维钟慢慢为兰峥讲起了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比如说他是以为大学教授，比如说他没有其他的孩子，比如说他曾经结过一次婚，也差点就拥有了另一个孩子，但是很不幸的，那个孩子因为意外并没有来到这个世界，而他的前妻，在5年前同他离婚，而他如今是独身在这座繁华的城市里沉浮……
　　后来，徐维钟在与兰峥商量之后，还是把他名字改成了徐尧峥。
　　从此，他在这座新的城市里，用一个新的名字怀念着旧时的时光。怀念温柔的母亲，怀念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孩。直到岁月模糊了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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